我们家住在大山里，房子坐落在崎岖不平的喀斯特地貌上。有人这样形容我们那里：冬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文银。

地处偏僻，爸妈又早早地离婚了，我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奶奶是家族的当家，开了一个饭馆，一家子的衣食住行全靠它。爷爷是个很自律的人。每日清晨，他叫我起床，招呼我吃早饭，送我去上学。回来之后，他便背着水壶去龙王庙背水，一次背五十斤，来回十里路。无论寒暑，雷打不动。周末的时候，便带我一起去，给我一个五斤的小水壶让我提着。一路上，柳絮纷飞，鸟儿在山涧里叽叽喳喳，空气中全是野花的脂粉。他总说：“人不动，会生锈，你要多锻炼啊。”可他又舍不得锻炼我，那五斤的小水壶，总是会在半路，悄悄跑到他的背篓里。

和爷爷在一起的童年，仿佛都被书包围了。爷爷闲来没事就会抱着书琢磨，老花镜挂在鼻子上，时不时用手扶一下，俨然一副学者模样，殊不知，爷爷只有小学文化。他买了好多书，我常抱怨：“你买这些书的钱，都够买一个电视了！”他只是一笑，“电视有啥好看的，小孩子就该多看书，对学习有帮助。”

小学时代的时间实在太多了，多到我以为永远不会长大，多到我实在太无聊，只得装模作样地看起书来。

与爷爷生活的时光中，我学会了独处，爷爷除了周到细致地照顾我以外，很安静，即便奶奶骂他，他也只是低头不语，做自己的事。

有天清晨，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你必须到我这里来上学，你不能再留在那里了！”她一如既往地强势，不给我任何反抗的余地。电话那头的空灵，在我心底久久回响。教室里面一如既往地吵闹，窗外的秋蝉在不停地呻吟。我知道无法拒绝了，就回去把这件事告诉爷爷。

爷爷还是那么平静，没有不舍，没有不甘，他说：“去吧，你妈妈那边条件比这里好。”

爷爷送我上了车，我在车里，他在车外，他只是抬头深深地看着我，然后摆摆手，说了一句：“去吧……”高高的汽车上，我执拗着不肯回头。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常常梦见和爷爷的那间小屋子，简单、干净；梦见龙王庙的水，清甜、可口；梦见那些无处安放的书籍，堆满了我的整个童年。后来，我住过妈妈的大房子，喝过最贵的矿泉水，也看过大电视，有了自己的手机、电脑，可我却那么孤独。

我终于考上了大学，举家欢庆，他们都说这是我妈的功劳。如果没有我妈带我去城里，就没现在的我。爷爷坐在角落里，他的安静，很容易让人遗忘，遗忘了他的付出，他也不愿意提，可能也觉得那是理所应当吧。

我要去上海上大学了，走的那天，爷爷拍了拍我的肩膀，还是那句“去吧……”车已经开出去好远了，我猛然回头，只见爷爷在后面深深地看着我，那浑浊的眼神似一束刺眼的光芒，灼伤了我的眼，也在我心底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

沉静的爱，暗流涌动。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波涛汹涌。爷爷从未说过一句爱我，但他的爱却无处不在。他对世界的默然，对生活的追求，对书籍的崇尚，都深深地感染着我，让我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诗意地栖居。

□乔贝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