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来到西北山区支教，在那片荒凉而贫瘠的土地上，结识了一群淳朴、可爱的孩子们。11岁男孩小凯是我进行家访的第一个学生。

小凯的父母均在外地打工，已经多年没有回家。年迈的奶奶卧病在床，常年需要人照料。小凯还有一个8岁的弟弟，患有先天性中度听力障碍，已到读书的年纪却迟迟没有入学。一家三口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我一大早出发，翻山越岭，到达目的地已是日光当头。这座“开门见山”的小屋，屋内的光景竟也如山般空旷：两张矮床，一个倾斜的旧柜子，三根木桩，再无其它。小凯正趴在床边写作文，作文的题目是“我的愿望”，已经完成了两三段。我发现这篇文章是写在本子的封皮反面，没有格子的约束，小凯的笔迹显得凌乱、歪斜。我问他为什么不写在有格子的页面上，他低头沉默了许久才说：“我想节省一张纸。”

我语塞，便紧接着问他：“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小凯一边把本子递给我，一边说：“我的愿望是想看看大海。”他在作文中写道：“我听大人说只要看到大海所有的烦恼都会消失。到那时候，我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奶奶的身体也会好起来，我还可以和弟弟一起上学。”我不禁看了看窗外，群山连绵，一望无际。对于小凯来说，何时才能翻越这一座接一座的大山，投入大海的怀抱。

小凯说：“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到大海，但我找到了大海的朋友。”他的双眼灵动，洋溢着光彩，好像拥有了打开幸福之门的钥匙。小凯扭头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米白色折起来的手帕，放在手掌上，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打开。“老师，你看，贝壳！”我低下头仔细端详。那确实是一片贝壳，灰白色，小巧轻薄，几乎没有任何纹路，边缘已明显破损。我的鼻腔突然一阵酸楚，因为这片贝壳，确切地说应该是被吃剩下来的蛤蜊壳，弃置路边，无人问津，却被小凯捡拾、收藏，并视若珍宝。

小凯注视着这片贝壳说：“每当我觉得难熬、无助，撑不下去的时候，就看看它，好像真的看见大海一样，海风吹走我所有的烦恼。我会像海里的浪花一样快乐起来。老师，你知道吗？我看到贝壳，内心就会安静下来。安静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更勇敢，连学习效率都明显提升了。”

艰困的生活并没有磨灭小凯的天真和单纯，反倒令他具有超越同龄孩子的才情与坚韧。

结束了支教生涯后，回到家中的我仍然记得在那遥远的地方，小凯就像一枚小小的贝壳一样闪烁着微光，这道光穿过群山叠嶂投向我的心间，让我为之牵挂。

七年后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一封来自大山的信，信中说：“老师好，我是小凯，你离开后不久，奶奶在安详中去世了，爸爸妈妈回到家中陪伴弟弟，在父母的照料下，弟弟的病情有所好转，已进入村小读书。我也考上了县城高中……今年，我接到了一所南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大海离我越来越近了……”

一枚小小的贝壳浓缩了大海的浩瀚与安然，在未来的岁月里，它会持续释放能量与光茫，引领这位来自大山的少年迈向更广阔的世界。

□杨洲宁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