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母亲是经人介绍认识的。

父亲比母亲大三岁，认识母亲那年，父亲还在打防御坑道，为国防事业贡献着自己的青春年华。母亲则在农村里劳动，不论冬夏，总有干不完的活。不过有一点空闲，母亲就会给父亲纳鞋底，她用眼睛测量过父亲的脚，应该是43码，这么大的脚，鞋底最少也要多纳好几天吧！母亲偷偷地在心里想着，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

父亲第一次和母亲约会是在集市上。穿着黄军装的父亲刚刚复员回来，显得特别精神、帅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显眼。父亲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块红布的时候，母亲正好也把那双她亲手做的新布鞋递到他的眼前，俩人都抿着嘴笑，不好意思地扭过头。两个大红脸在红布的映衬下，愈发红了。

母亲的娘家靠近集市上，在那个年代，生活比偏远农村里的父亲家要好很多。当她第一次来到父亲的家里时，才发现比她想象中要穷苦得多，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可以说父亲所在的黄新宅子在那时候，除了新之外，真的是一穷二白，不足十户的村子被一片树木包围着，连一条像样的马路都没有。想上趟街都费劲，离村子最近的集市都要走上一个钟头才能到。父亲看到母亲眼中的犹豫，腼腆地笑着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一切都会好的。”

从那天开始，父亲就不停地挥动着勤劳的双臂，拼命地劳作。即使是在最繁忙的季节，父亲都不轻易让母亲下地干活，当然，家里那时候也有一摊子事，照顾我们，伺候牲畜，忙好这一切，母亲才能去地里帮父亲的忙。

父亲不是很忙的时候，都会用板车拉着母亲去地里，去街上，村里人看到都说父亲越来越不像话了，把母亲宠得像个公主，这样会把女人惯坏的。父亲听了并不在意，而是露出憨憨的笑容，两只手紧紧地握住车把，步子迈得更大了。

父亲不爱说话，更不会说甜言蜜语，他只会用自己的行动来表达对母亲的爱。农闲时，父亲从不让母亲烧饭，他说他在部队里的炊事班做过，做饭对他来说是小菜，所以，在寒冷的冬天，早上等母亲和我们起床的时候，父亲已做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把母亲和我们的棉衣也都烤得热乎乎的，让一家人一天都暖暖的。

父亲心细，他每一次出远门之前，首先会把粮食淘好，面粉磨好，再铡好草，把淘草缸水换掉，然后从老井里挑几担水，把吃水的缸灌满，最后又嘱托好母亲注意哪些，总是交代几番才放心。母亲嗔怪地说父亲比女人还能啰嗦，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却一直挂着幸福的笑容。

父亲最后一次出远门之前，照例把家里的一切都打理好。母亲温柔地望着父亲，“不用淘那么多粮食，到麦晌都吃不完呢。”母亲的意思是父亲到麦晌就会回来了，她担心淘过的麦子到时候吃不完会长虫子。

哪知还没到麦晌，父亲就出事了。

母亲的天塌了，她用哭得近乎嘶哑的声音拼命地喊着：“我的人啊，你在哪？从今以后谁来给我铡牛草，谁来给我淘粮食？我从前不管往哪去，都是你用板车拉着我，你出门再远都会想着我，这一下，我到哪里还能找到你啊——”母亲不知道哭昏过去几回，在场的人无不动容。从此，母亲的脸上再没了笑容，变得沉默寡言了。

父亲走后，母亲每一次去地里干活，都会对着父亲的坟头喃喃自语，“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偷着回家了？我听到有人敲门了！”

“刚刚刮起的那个小旋风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回来看我了？”

“那天有人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从新大路往北去了，我一猜肯定是你来帮我干活了，你是不是怕我不会铡牛草，你是不是怕我不会淘粮食？”

□黄廷付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