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早晨，我到检修部管阀班送报表，一进门便看见新学员张明在整理一只工具箱。他把工具箱里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在工作台上一字排开，点了点数，然后拿起一把扳手用棉纱擦拭，一边擦拭一边仔细观察。那只工具箱外观比较陈旧，不像是新学员的，我定睛细看，箱盖的标签上写着“姚斌”两个字，原来是姚师傅的工具箱。

“早，帮师傅整理工具箱呢？”

“早，我师傅这两天给兄弟部门的人员搞培训，后天要去城郊的光伏电站检修，忙得连轴转，我帮他把工具准备好，省得他劳神。”

“姚师傅运气好，收到你这个又勤快、又好学、又懂事的徒弟。”

“哪里呀，”他憨厚地笑了，“是我运气好，遇上一位好师傅。”

小张的话让我回忆起他刚进厂时的情景。那天，宣传科通知我去检修大院拍摄一个“导师带徒”仪式，到地方后我才知道是新进厂的学员跟师傅“结对子”。拍摄过程中我听到师傅们小声议论：“老李，我听说，这八名学员中，有个姓张的岗前考试成绩最差，不知道是哪个？”“就是那个站在队伍最左边、染了一头黄毛、手上戴着珠链和戒指、穿得花里胡哨的。他叫张明。”“唉，这哪像个工人样子！我可不收这样的徒弟。”“就是……”

我抬头看去，一眼就认出了张明，可能他感觉到有人在议论自己，脸上露出窘迫的表情，但很快就换了一副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面孔。这时，有个人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当我徒弟。”是姚斌师傅。

姚师傅是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年龄不算大，却已经多次荣获省、市级“技术能手”“创新标兵”的称号，还是厂里重点检修项目的工作负责人，技艺精湛、经验丰富。

有人悄悄提醒他：“挑徒弟不能太随意，要是教不出来，会连累你的名声。”他哈哈一笑：“我看好这个小伙子！”

之后一阵子，我时常听到管阀班的同事提起这对师徒：什么姚斌禁止张明留长发、戴手串、戴戒指，张明抱怨他管得太宽；姚斌批评张明学习不用心、训练不勤奋，张明抱怨他要求太严格……我担忧地想：假如总是这么磕磕碰碰的，恐怕这对师徒走不远了。话又说回来，姚斌干嘛给自己挑了这么个徒弟？

又过了一阵子，厂里举行管阀工人技术比武，比赛那天，张明一出场就让我吃了一惊：他的黄头发、手串、时髦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平头、工作服、劳保鞋；那副懒散随意、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见了，言谈举止中流露出年轻人特有的精神和朝气。比赛过程中，他专注的神态、规范的操作、熟练的技艺、谦虚的态度跟之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比赛结束，他获得了三等奖。我跟宣传科主动请缨去采访他。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说的就是你呀。”一见面我就笑着说，“怎么会有这样大的改变？”

他告诉我：因为高考失利和家庭原因，他不得不上了一所职业技术学院，之后被招聘到厂里。跟那些考上名校、留在大城市工作的同学相比，他感到沮丧、失落，既不想当工人，又不知道能干嘛，对未来毫无规划，一天天地混着日子。有一天，因为一件小事，他又跟师傅发生争执，师傅连一场很重要的培训会都不去参加了，坐下来陪他谈心，一直谈到下班，师傅拉他到厂门口的小饭馆吃饭，推杯换盏间，他把心头的苦闷和迷茫倾吐而出。师傅拍着他的肩膀说：那天“导师带徒”仪式上，虽然他当时打扮得像个不良少年，但眼神里依然觉得他是个自尊、要强、有后劲儿的人。师傅语重心长地说：“人生路很长，千万不能遭遇一点挫折就一蹶不振，跨过这个坎儿，前面就是一片新天地。当工人怎么了？只要好好干，一样有出息！还是那句话，师傅看好你！”他心里豁亮开来，眼前浮现出师傅手把手教他画图纸、焊工件的情景，又惭愧、又感动，打那起，他对工作上心起来。

不久前，厂里举办“十佳师徒”表彰会，小张上台作交流发言：“感谢师傅，他是我人生路上的一盏指路明灯……”

□赵闻迪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