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个急性子的人，做事风风火火，泼辣能干。父亲常年在外工作，十天半月回来一趟，家里家外的大小事务全靠母亲一双手承担。

每天早上，当母亲叫我们起床时，她已经在菜园里忙活了一早上，挑水浇菜、摘菜、除草，还洗好了衣服，烧好了早饭。等我们吃好早饭背着书包上学，她也该上工干活了。晚上，我们写完作业，洗过澡睡觉，母亲则鸡鸭回笼、猪舍安顿、刷锅洗碗，忙个屁股不沾板凳。每每梦中醒来，母亲还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活。

与母亲的忙碌不同，我们姐弟几人是悠闲的。背上书包是学生，放下书包，还是被母亲按在书本里。有时候，我们想插上一手帮忙，可总被母亲一声断喝：学习去！这不是你们干的事。有时，见我们盯着书本，抓着笔，皱着眉头的样儿，一字不识的母亲说话了。动脑子的事，急不得，慢慢想。真想不出来，先出去玩玩，再回来想。父亲曾为此责骂过母亲，说她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胡说八道。一向低眉顺眼的母亲反驳：饭要一口一口吃，学知识也得一点一点地来，一下子让你吃一锅，不撑死了？

再大了些，母亲也要求我们帮着做一些事了。和母亲抬粪水，慢慢地走，母亲还把粪桶往自己身前挪；我们扛树或竹子，总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威风，要扛大的，还要比速度，母亲毫不犹豫地拦下；如果是爬高上低的活儿，母亲肯定会在下面牢牢扶着梯子，瞪大眼睛，直到我们平安落地为止。母亲千叮万嘱：“慢点儿！身子骨不是一天两天能长结实的，长大不是急的事，等腰杆子硬朗了、翅膀硬了，再逞英雄不迟。”

渐渐地，我才领会到，母亲的“慢点儿”，其实是用心良苦的关爱呀，就像培育小树苗一样，少少的水，滋润和浇灌；微微的阳光，暖暖地照耀；再加上稍稍的肥，慢慢地成长。

仿佛眨眼之间，我们长大了，各自成家立业，可母亲却老了。

因为长大，能在父母身边的时间非常有限。在他们渴望的目光里，好不容易踏进久违的家门，母亲却不让我们动手，非要我们歇歇，坐享其成。母亲的厨艺确实很好，她烧的每一道菜，哪怕是腌制的小菜，都让我胃口大开。可母亲毕竟老了，她应该安享我们的孝意和伺候了。

倔强的母亲是听不进人言的。因为我们喜欢吃她做的小菜，隔三差五，非到山里老家拾掇菜地；因为怕浪费钱，家里有自来水不用，非要下河洗衣服；因为勤劳，啥事都要亲力亲为，不把事做了睡不着觉。

母亲跌跤了，一次又一次。在菜地、在河里、在家中的院子里，严重的一次是盆骨裂伤，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轮到我们对母亲说“慢点儿”了，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当母亲又因跌跤受伤住院，我甚至发火了：妈，我们虽说成家立业了，但还没本事让您享福。您就不能什么都慢点儿，保重好身体，等等我们的努力吗？面对母亲，我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下岗失业，孩子幼小，四处闯荡求生存，我连自己的小日子都没过好，又拿什么来让母亲安享晚年？所以，我衷心地希望母亲慢点儿，慢点儿走路、慢点儿老、慢点儿离开我们，给儿女一个尽孝的机会。

相对于母亲当年叮嘱我们的“慢点儿”，我对母亲的要求没有丝毫的意义和作用。几次跌跤之后，母亲衰退到了极点，遍身疼痛，步不能移、身不能动，连穿衣翻身都需要帮忙。当我握住母亲颤抖的手，我终于知道，儿女对于父母的“慢点儿”，只能是一种无法实现的美好愿望。

有这样的时候吗？凡是痛苦的，一闪即逝；凡是美好的，都慢点流逝。岁月和时光是不可能答应的。能够做到的，是让“慢点儿”成为人生的警醒，固然要实现人生的价值，但慢慢地享受人生更为关键呀。

□丁迎新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