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一座上世纪八十年代村民们集资建造、横跨白石河的青石板桥就是村庄联结外界的出口。
天刚蒙蒙亮,江岸边矗立的建桥功德碑前,一小串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这是又有谁家小孩外出求学离开了。
窗外断断续续的脚步声,牛脖上的铃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太阳出来了,有些俏皮,将村庄周围翠色盈盈的竹林和杂树林照得绚烂,村庄立刻变得鲜活起来。
家里的田地都在河对岸,父亲未退休前都是母亲一人操持播种。走过青石板桥归来,脚板踏在一直通往家门的青石板古路上,脚步声铮亮清脆。门开了,母亲照例摘下斗笠,把背筛和锄头放在堂屋大门后,用手轻拍扫裤脚边上的灰尘,很轻松的样子。
年过六旬,母亲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忙碌家务,还要长年照顾因糖尿病和风湿病瘸腿的父亲,加上痛风肿大的手指和脚趾,母亲的食量减了不少,身材有些消瘦。
可母亲闲不下来,总是对我们说人老了,身子骨不运动全身酸麻,手连鸡蛋都握不住。我知道母亲,故乡是她的根,特别是我们都大了,离家工作,家里的每一寸土地就像“留守的孩子”一样,是她的精神慰藉。在我的极力劝说下,母亲到现在才放弃耕种其他田地,只收拾河对岸的六分田用于种菜。
母亲的生活基本是村卫生所、菜园、家三点一线,每天来回青石板桥很多趟。菜地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时间,父亲因为糖尿病忌口很多,新鲜时令蔬菜是首选。母亲将菜地用竹片围成一个圈,一米多高的竹片紧挨着相互交织,围栏结实,是防范牛羊鸡鸭进犯最好的“城墙”。菜地是座“大观园”,种植分布井然有序,排列整齐。油菜籽、大蒜头、蚕豆、丝瓜藤、辣椒,一拨接一拨的时令菜轮番上阵。
每次回乡下,母亲都要我随车带上蔬菜,说城里蔬菜始终没有自己家里种得清甜。
村庄因资金问题公路桥一直没有建成,车只能停在河对岸的旧小学操场上。临走前去菜园接母亲,站立河岸边,远远看见母亲在菜园里,戴着圆锥形竹制斗笠,脚弯曲着半蹲在大蒜苗旁。旁边麦浪阵阵起伏,饱满的油菜籽压弯了枝条,几只燕子从电线上轻轻弹起,低空掠过。母亲直起了身子,双手叠握住锄头把尾。一会又弯下了腰,捡起了脚旁的小石子,嘴里“嚯西”着驱赶几只在菜地的小雀子。微风吹拂,还是几年前给母亲买的褐色碎米上衣显得有些空洞。母亲老了,消瘦了。我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过青石板桥,走近菜地,我轻轻推开竹门。菜地里几株丝瓜藤上弹簧一样的触脚紧紧地抓住竹架,不停地向前延伸,竹架上绿藤布满了绿叶黄花,几只蜜蜂,第一朵、第二朵、第三朵……嗡嗡不停地轻快飞舞。母亲记忆清晰,什么品种、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收获,详细地给我讲菜地里的事情,如数家珍。
这时一只蜻蜓落在母亲的斗笠顶尖,轻轻地上下扇着翅膀。母亲站在瓜架下,脸上挂满了笑。
河水依旧哗哗作响,村庄依旧炊烟袅袅,石板桥依旧接受岁月的洗礼。从鸡鸣鱼肚白到月上柳梢头,石板桥已成为母亲最重要的部分,走过青石板桥,母亲与桥朝夕相伴。
岁月蹉跎,石板桥已经成为家乡的一个符号。那水,那桥,那村庄,只要母亲在,这座桥依然不寂寞。
往事温柔,这就是母亲的石板桥。
□陈迎春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