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牙俐齿的母亲在她近八十岁的时候，越发喜欢跟家人“对抗”。如果我告诉她不要信那些推销保健品的人，会骗老人钱的。她马上就会大声反击：“谁是骗子？人家可好了，还给我唱歌呢！你唱个试试？”

最近，母亲迷上了“淘宝”，她把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老家什都淘到一个原木柜子里，上了锁苫上布。她说要用这些宝物换成钱，还要换一套海南的房子。失聪的母亲为此学会了微信转账，托人卖宝。我劝她不要轻易给陌生人转账，母亲却翻翻白眼，轻哼一声：“别总像个特务一样天天盯着我！”

话不投机总是不欢而散，为此，我学会了绕开那些敏感话题，免得惹她不痛快。可是，因为忙，我顾不上和她唠嗑，总把买给她的营养品放到桌上，便匆匆离开。

母亲居住的地方离我们小区有近半个小时的车程，这一年来，由于她的身体不太好，也不方便来看我。

有一天，我去小区物业调取监控录像，查找丢失相机的线索。因为丢失的具体时间记不清，所以，查看录像时需要往前一点一点地倒带。我睁大眼睛盯着小区高清的监控画面，没想到小区的风景原来这么美，以前忙忙碌碌的还真没注意过。

突然，我发现屏幕里一块青石假山旁边有把枣红色木椅，上面坐着一位灰发黑衣的老妇人，只是一个侧影，虽然看不清她的面部，但她那种凝神聚气的气息，让我嗅到了母亲身上的味道，还有这件袖口边有紫色碎花的黑外套，还是我多年前穿旧不要的工作服，没错，她就是我的母亲！我惊愕地盯着屏幕，看着上面年迈的母亲，说不出一句话，她什么时候来这里的，怎么没听她跟我说过呢？

监控室里的保安大爷见我出神，不禁大声笑道：“这老太太绝不是你要找的小偷，这半年她几乎每周都会来这里，快中午时，坐会儿就走，后来禁不住我再三追问，她才说想看看她闺女。”

我突然明白：母亲坐的那个位置正对着我家客厅的窗户，原来她是因为怕打扰我，却又忍不住想念，才来这个不会让人注意的角落，偷偷看我一眼，再坐车回家！

我泪如泉涌。想起她如今莫名其妙般的叛逆脾气，那带着火药味的话语，原来她是想以这种“对抗”的方式，引起我的关注，让我重视她的孤单，而我却总拿工作太忙而敷衍她的寂寞。

我不再追究我丢失的物品，母亲的这个侧影足以让我失而复得，而且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一切……

很多时候，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做了“蚂蝗的女儿”，不断地“吸血”，却从来没想过父母的身躯里，还有多少血肉可供我们索取；我们忘了时间和空间会产生距离，总觉得来日方长，一切都还来得及，却从来没有意识到父母的日子已所剩无几。

“蚂蝗的女儿”啊，你有没有想过：岁月掏空了父母的身心，还他们的是寂寞；名利充实了我们的生活，还我们的是淡漠和愚拙。

□方语重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