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前时,东方已微微发白,偶有鸟雀叽喳喧嚷,远处鸡鸣声此起彼落,楼上也有了稀零的灯火……这一切告诉我,天快要亮了。
不是时钟滴答,不是手机显示,是天地自然所有征象的告诉,这样的时间就是《诗经》时代的时间。
打开《诗经》,字字句句都在古老悠远而又苍茫的时间里游动,在草木青青散发的芬芳里,在燕燕飞翔差池的羽翅里,在采薇姑娘灵巧跃动的指尖上,在日月旋转东升西落的流光中。
那片葛藤从阳春到初夏不断生长直至蔓延出满山的蓬勃,黄鹂上下翻飞鸣声喈喈,远嫁他乡的女子日夜忙碌,要把葛纱织成或粗糙或精细的葛布并做好衣服,然后去看望久别后夜夜出现在梦中年迈的父母;古老的汝水边绿枝摇曳招展,服役的男子手执斧子砍下那长长的枝条用来筑坝防水,他每天都在盼望着差役快点结束好早点回家与双亲团聚。但是,在诗章里再次看到他时,他仍在那水边执柄伐柯,年复一年风雪忧思已让他变得憔悴苍老,去年砍伐的旧枝上早又枝条招展,青山碧水的背景里有一双注满忧伤凝望远方的眼;梅子黄熟了,雨后一颗颗辞蒂落下,前些天还剩下七成,转眼间已经稀稀零零,夏风吹过更是掉落满地,待字闺中的女子一边捡拾一边叹息:时光逝去青春渐老,什么时候才会盼来一生的佳期?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诗经》时代的时间在伯劳声声鸣叫里,在采桑种谷等农事里,在婚嫁祭祀的仪式里;渭河辽阔,蒹葭苍苍,伊人飘忽,上下求索,《诗经》时代的时间在追寻不得的怅惘里;遇合与离弃,痛楚与甜蜜,怨恨和讥笑,欺骗和悔恨,《诗经》时代的时间在怨女的泪痕里;“彼黍离离,行迈靡靡”,故宫离粟荒草铜驼,《诗经》时代的时间在王朝覆灭的忧思里……
《诗经》时代的时间,那么隐微又那么具象,那么遥远又那么亲切,那么琐屑又那么宏阔,那么诗意绵长。
随着人类文明不断发展,《诗经》时代的时间早已失落,如今的时间抽象成了干瘪单调的数字。
其实,以钟表的指针替代花开叶落,以手机屏显代替钟表滴答本无可厚非;但是,记不得已经有多久了,《诗经》里的时间征象从我们的生活中完全消失,我们总是很匆忙,前行时完全顾不上抬头看一看蓝天里悠然漂浮的白云,停步听一听耳边轻轻吟唱的风的声音。
还好,《诗经》让我那颗沉睡的心醒过来了,又一次感知到了《诗经》时代的时间,带着天空大地气息的美好的时间征象。
□薛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