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记忆里,父亲的身影一直是模糊的,因为他远在千里之外上班,一年难得回来一两次,平常的日子里,母亲才是我和姐姐温暖的依靠。
也许,父亲早就觉察到了我对他的生疏,有一年夏天他回来时,竟然给我和姐姐各买了一条裙子。在当时的农村,除了过年,我们难得有新衣服穿,这样漂亮的小裙子,小伙伴们谁也没有!我和姐姐穿着新裙子,得意地拉着手出去玩,村里的人看见了都夸这衣服好看。小孩子的心是那么容易满足,我一下子就和父亲亲密起来,连吃饭都要坐在他旁边的位置。
可惜,幸福的时光那么短暂,没过几天的工夫,父亲又要走了,他将从小镇出发,坐公共汽车到省城,再从那里乘火车远行。父亲离开时天刚蒙蒙亮,他怕吵醒我和姐姐,轻手轻脚背起行李,搭邻居家的拖拉机去小镇。等我听到声音醒过来,只听到拖拉机“突突”的声音已经远去了,哪里还有父亲的影子?我哭着不肯吃饭,母亲安慰我说:“过年的时候,你爹就回来了,他要给你们买漂亮的围巾!”
我向往漂亮的围巾,于是不哭了。此后,我经常趴在窗口数着日子。在我殷切的期盼中,窗外的树叶由绿变黄,经过数九严寒的煎熬,年的脚步一天天近了。我盼着父亲回来,早就向邻居家的小红夸口,只要她让我看小人书,我就会在她新年去外婆家做客时,把自己的新围巾借给她。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距离过年没几天时,母亲忽然接到父亲写来的一封信,他在信里说:“春节时我不打算回去了。前些日子生了一场病,耽误了好几天没上班,领导说春节值班可以多领一笔补助……”我没有觉察到母亲脸上的失望,听到这个消息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父亲骗人!”姐姐显然也很难过,她却像个小大人一样,泪眼汪汪地劝我:“咱家盖房子借别人的钱还没还清呢,爹是为了多赚点儿……”
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只知道父亲不回来,我的围巾就没有了,家里也没有人敢放鞭炮了,这个年将过得多么无趣!当天晚上,我做梦都在哭,一次次把被子踢到一边,夜里着了凉,第二天就开始高烧,烧到人都迷糊了,还在念叨:“爹骗人……”村里的赤脚医生给我用了药,两天之后还是不退烧,母亲急坏了,借了一辆自行车带我去镇里的医院。
除夕那天,虽然我已经退烧了,却没有一点精神气儿,病怏怏地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发呆。门口的小土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骑自行车的身影,此人全身上下都是雪,他越走越近,最后竟然进了我们家的院子。天啊,那个雪人是父亲!
原来,母亲带我去小镇看病时,还到邮局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父亲听说我病得那么重,就急着要赶回来,因为已经买不到火车票了,他只好骑着自行车出发,一路上遇到好心的货车司机就搭一段车,搭不到车时就继续骑,一连在路上走了好几天,终于在吃年夜饭之前赶了回来!
看到父亲回来,接过他给我买的围巾,我的病似乎一下子就好了,骨碌一下翻身下坑,跑到小红家去显摆。直到多年之后,我自己也当了妈妈,有了女儿,再回想父亲那年骑车千里回家的经历,才明白那是一段多么艰难的回家路,在感动之余,又觉得那么心酸。
□张军霞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