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寒风瑟瑟，某日傍晚散步郊外，眼见绿化带里几株腊梅枝头俏，缕缕幽香扑鼻。我突然想起那位在蜀地呆了九年，一生志在“恢复”，可是郁郁不得志，唯有诗酒酬情的南宋爱国主义诗人陆放翁。

1143年，19岁的陆游信心满满地第一次参加了科举考试，他那洋洋洒洒“喜论恢复”的文章，自然得不到当时当权的主降派的认可，名落孙山。初试牛刀落败，这对19岁的人来说或多或少有一种失落感。陆游当然也不例外，这种落寞的情绪一直蔓延到第二年的冬天。

1144年，江南的冬天虽有些绿意，却也是黄叶萋萋，枯草满地。年轻人总有点儿“以物喜，以己悲”的味道，冬天衰败的景象加重陆游的失落感，他常常到野外散心，以缓解心中的不快。有一次野外郊游，陆游在一座断桥边，荒草丛中那一株株怒发的梅花，深深地折服了陆游，他诗情迸发，不由得吟诵起来：“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卜算子·咏梅》）

深冬的天空，苍茫深远，叶黄草枯，一片荒凉。断桥旁边，杂草丛生，有一股清香袭来，陆游循香而望，眼前一亮，有几株梅花默默地开放。陆游痴痴看着那一丛丛默然开放的梅花，心潮起伏，真是想不到呀？如此清幽、出于众花之上的梅花，竟开在郊野的驿站外面，并且紧临着破败不堪的“断桥”，不怕寂寥荒寒，也不在乎别人的冷落。

陆游不禁感慨万千：这梅花呀！既不是官府中的梅，也不是名园中的梅，而是一株生长在荒僻郊外的“野梅”呀。它既得不到应有的护理，也无人来欣赏，随着四季代谢，它默默地盛开，又默默地凋落。它孑然一身，四望茫然……有这孑然一身、无人过问的梅花，何以承受这般凄凉呢？这黄昏将近，它们又怎么承爱寒霜风雪呢？

陆游任思绪漫飞，他一下子豁然开朗，满脸的愁绪舒展开来。我不就如一株梅吗？做一朵梅花真好。你看，春天百花怒放，争丽斗妍，可是梅花却不拼命地去争这美好的时光，严寒先发，有一股迎春报春的赤诚。

古代文人爱以咏物明志，晋朝的陶渊明爱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北宋的周敦颐“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以莲花自喻。青春年少的陆游这一次奇遇山野的梅花，他不仅走出“高考”的阴影，还从中悟出人生道理，从此以梅自喻。“梅花香自苦寒来”，既然自己要做“梅花”品质一样的人，那就要有“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才干。于是，陆游走出书房、遍寻奇士。据说他曾经拜一位江湖人称“白猿翁”的老侠士为师，学得了一手精湛的剑术。

零落成泥香如故的梅花，开启了19岁陆游人生新的旅程。

从此，陆游一生爱梅、咏梅：“我与梅花有旧盟，即今白发未忘情”，梅花是诗人的自喻，诗人的化身；他视梅花为红蓝知己，注入一往情深的酒诗：“忽然酒生兴，一醉须一石。把酒梅花下，不觉日既夕。花香袭襟袂，歌声上空碧。我亦落乌巾，倚树吹玉笛”；“山村梅开处处香，醉插乌巾舞道旁”；他为梅花而醉：“当年走马锦西镇，曾为梅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他为梅花而赞：“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着花迟。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他更愿意化身千亿个陆游与每一枝梅共舞：“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前一放翁。”

“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前一放翁。”陆游正如“探波傲雪，剪雪裁冰，一身傲骨”的梅花，一杯浊酒听风雨，家国情仇付诗词。

□胡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