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麻雀在广场上散步。我高跟鞋“笃笃”敲击地面的声音,显然没有引起它们的惊慌,它们歪头暼我一眼,仍专心在广场上一蹦,一低头,一啄。
母亲从门洞闪出来,笑得像朵雏菊。她把时间算得那么精准,后备箱刚刚打开,她就转到我身后抢着帮我拿东西。
阳光如瀑,在树叶间闪闪烁烁。围栏里几只羊,伸长着脖子好奇地打量着我。它们在我面前一字排开,把前腿搭在围栏上,眼睛瞪得溜圆。
我顺手从路边拔棵草,在它们面前一晃,刚才还温文尔雅的羊们立刻你争我夺,乱做一团。
“怎么又喂上了?”我问母亲。
母亲双手在围裙上擦呀擦,终于擦出了一个理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带它们出去遛遛转转,就当锻炼身体嘛。”
我能说什么呢?去年这时候父亲住院,母亲曾承诺不再喂羊了——年迈的父亲追羊时发生意外,骨折,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为难地偷偷哭。我们兄妹飞回来齐声责备:操劳一辈子,歇歇,要那么多钱干甚?
他们抹着泪保证:以后再不喂了!可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疼。
父亲在后院菜田忙碌。他把腰弯成了一条弧线。我指着地上一堆堆鲜嫩的蔬菜说:“别弄了,吃不完就坏了。”父亲抬起头,脸上赫然有块伤疤。我指着伤疤,惊愕,说不出话。
“没事没事”父亲拍拍手上的土,“这些羊太淘气,吃饱了就爱打架。把羊角都打掉了,血流一地也不罢休哩。我慌着去拉架,可它们不听我的,反而联合起来把我撞翻在地,哈哈。有个坏蛋还趁乱踢了我一脚,幸好没踢在眼睛上。”
父亲眯着眼笑得前仰后合,好像那些羊是他孩子,他们闹着玩似的。我轻声责备:“还笑!多危险!”
话音未落几只羊就窜过来,身后跟着一团马蜂窝似的灰尘。父亲转眼被团团围住。几只羊望着父亲手里的豆角,你挤我扛都想往前挤,有只羊趁机把蹄子搭在父亲身上,父亲随手一扒拉,那只羊就歪倒了,它退后几步,脊背上的毛转眼一根根立了起来,低头竖尾,拉开了进攻的架势。
“呢,一边耍去!”父亲毫不客气给它一拳,抱起地上的菜,那些羊就在后面追,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一群孬孩子不听话!”母亲厉声训斥。
母亲用草把羊哄进围栏,指着它们一只只给我看:“那个有角那个有胡子,那个脖子下有两个肉瘤那个眼睛会变色,谁和谁都不重样呢。”
父亲在果园干活,几只羊就在附近啃草,啃几口扭头看看父亲,啃几口过来围父亲转几圈。女儿吆喝口渴,父亲刚迈步羊就慌慌张张跑到他面前,一溜烟往回跑,母亲喊站住站住,他去买水呢,你们跟着去干啥?
羊们才不听呢,头都不回。
我说:“看你们俩,养了一群娃娃,走哪儿跟哪儿。”母亲就笑,眼里都是慈祥:“这些家伙淘气着呢,一会看不好就惹事,夜里冲到灶火把我熬的鸡汤喝得精光……”
临走母亲抱着菜父亲提着面送我们,围栏里那几只羊兴奋叫着,高一声低一声。女儿伸出小手一一向它们告别,母亲说:“看!才半天它们就稀罕上你们了,舍不得你们走呢。”说这话时,母亲有些哽咽了。
摇下车窗,和父母挥手告别。
羊弟羊妹齐刷刷望着我,一言不发目光炯炯。
□邱素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