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姥姥创下的家庭神话,用一年多的时间,用一头猪,为她的姑爷、我的父亲买了一辆自行车。
俗话说“养猪为过年”,几乎农村家家户户都养一头猪、几只鸡、几只鸭子、几只大鹅,还有一只看门护院的老狗。除了地里的粮能出点钱,其余的真的所剩无几了,那几个鸡鸭鹅蛋也舍不得吃,存好,有来村收购的,换了零钱,都给老大老二老三,甚至更多姊妹交了学费,真正能有余钱的农户不多,忙了一年到头,攒不下钱,有的还落下一屁股债。
我在姥姥家长大,父母几天十几天回来一趟忙里偷闲看我。不过,我看他们很陌生。我倒是喜欢夏天院子里下雨,我穿着粉色的小靴子,拿着小煤铲,披着塑料布,在院子里挖渠,然后看着小渠里的水悲伤孤独地流。小雨如同天上的眼泪,掉在小渠水里,说着清脆的话。我蹲在地上看着它一串串地冒泡泡儿。晴天了,我就和大黄狗玩,有次猪扒着圈门偷看我们,圈门突然开了,我拽猪的尾巴,拿着小小的煤铲假装鞭子赶它。猪哼哼叫挺吓人的,屁股摇晃着它的矫情。还好,这猪也和我一样在找玩伴,它并没有恶意。
到了伏天,村上的孩子们都在门前的莲花泡洗澡,我姥姥就晒一大洗衣盆的水,把我放到里头,听见门外的戏水声,我在盆里也不停地拍打着水。那头猪就趴在圈门往外张望,此时的大黄躲在狗窝,伸着粉色的舌头哈哈地出气。
有天老哥从门前路过,他要上学了,我嚷着姥姥,也要上学,便背着“小书包”做旁听。我和老哥一桌,他把他的新铅笔和新橡皮,还有演算草纸都给了我,然后像个泥鳅一样逃课,去莲花泡洗澡了。几天下来,他天天挨批评,老哥有了歪点子,让我替他写作业,一写就是半年。这半年,我一直是老哥的小尾巴、小答应。可猪什么时候卖的我不知道,当我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
一家人都很高兴,尤其是父母亲的嘴都乐开了花,勤快得要命。我父亲总会用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从市里驮些家里用得着的东西,一个铝锅盖、一个放饺子的盖帘儿、一些糖果。这些我都不稀罕,我想要我的猪。后来我才知道,那头养了近两年的猪,卖了一百多块钱,为父亲买了那辆崭新的自行车。
一辆自行车,减去了父亲的很多辛苦。那时夏天来看我,要走很远的路,就是骑车也得两个小时的路程。冬天,更是辛苦遭罪,父母被自己呼出的气封冻成了白胡子老人、白眉大侠。寒暑往返始终就是这一辆自行车,前面永远是我,后面永远是母亲,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好不和美!
可是,想来悲伤,如今那个卖猪买车的人,还有骑车的人,都已不在了,可那份亲情,那份爱,彻彻底底被种植在我的身体里了。
贫苦的岁月,一头猪,举足轻重,是过年的盼头,是一家人嘴上的馋头,听母亲后来讲,那年没吃猪肉,看着崭新的自行车就跟吃了猪肉一样,年就过去了。
□朱宜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