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物质匮乏,有些家里孩子多,姊妹几个睡在一张床上,冬天睡冷屋子,床板上铺些草,再在上面铺一张草席子,姊妹几个挤在一床被子里,身下连床褥子都没有。
我们家条件略好,父亲当教师,每月都有工资,母亲又精打细算会持家,家里床上铺盖倒是有,但到了冬天也是睡冷屋子。立冬后,我们家的饮食发生了改变,母亲每顿饭必然做汤,熬一锅白水萝卜汤,或白水白菜汤,有时在里面滴上几滴油,有时汤里半点儿油花也不见。但餐桌上咸菜却不缺,吃饭时,母亲在炉火上烤热了煎饼,我们喝着菜汤,就着咸菜,饭也吃得热气腾腾。
我们家有幅画,上面画着个胖娃娃抱着一条大鲤鱼,每次吃饭时,母亲都说,等父亲涨了工资就给我们买一兜小干鱼烤烤吃。母亲说这话时,我都瞥一眼墙上的那幅画,仿佛鱼就在眼前,已经闻到了烤熟的小干鱼的香味儿。想起母亲给我们讲的一个笑话,说是从前村里有个财主,家里有钱但又抠门,一天财主家儿子想吃鱼了,财主给儿子画了一条鱼,让儿子吃一口饭看一眼鱼,用意念吃鱼。谁知道儿子吃了一口饭看了两眼鱼,财主发现后,骂道:败家子,不会过日子。
这个笑话一直印在我的脑子里,所以每次吃饭时,我都偷偷瞄那幅画一眼。那时我还是小孩子,这个举动着实让大人觉得好玩。父亲知道后,每次吃饭都会让我们大胆畅想:等他涨工资了,最想吃什么?
母亲是想买一兜小干鱼,每顿饭每个孩子分一条。大姐想吃一顿胡萝卜牛肉饺子,二姐想吃炖排骨,几个弟弟也争先恐后说出自己想吃的东西,我性格内向,只低头吃饭不敢发言,最后父亲点名让我说,我怯生生地说,他们想吃的我都想吃。
父亲笑着答应了,说等涨了工资就一一满足大家。有了父亲的承诺,我们的味蕾也有了盼头,舌尖仿佛品尝到了食物的美味。父亲说,吃饭时想一下心里期盼的食物,比吃饭看画强多了。是呀,那时看鱼都不敢看两眼的我,吃一顿饭却在心里把世上我所知道的美味都想了一遍。
晚上睡觉钻进被窝,这个话题还在继续,我们姊妹仨挤在一起,闭着眼想着父亲涨工资后的餐桌,馋得直吧唧嘴儿。因为有了期盼,寒夜里也不觉得冷了。1958年,父亲涨工资了,由原来的29.5元,涨到了49.5元,这在当时可是个天文数字。记得那天父亲果然割了牛肉,买了小干鱼和排骨,母亲直抱怨父亲不会过日子,多少买一点点就行。但父亲说答应孩子的话就不能食言。
食不果腹的冬季,我们一家依然保持着冬季暖屋会的家俗,父亲的话由涨工资变成了“等风调雨顺丰收了你们想吃什么”,我们继续畅想,一天天期盼着,果然迎来了越来越富足的好日子。
那些年的冬天,我们家从立冬喝热汤开始,梦想便爬上了心头,暖了一个又一个冬天,直到春暖花开。
□李秀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