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外的东北方有口老井，都称官井。何时所挖？当年80多岁的爷爷也说不上来。不管怎么说，位于古代官道旁的这口老井是很有年代的，她不仅滋润了南来北往的客商旅人，更是全村人的乳汁、命脉！

井台呈正方形，高出地面约半米左右，全部由大大小小的青石铺就。四边有长长的条石，等待绞水的人们便坐在上面闲聊，常常是谈笑风生。冬季就不行了，因官井在村外，四周空旷，寒风凛冽，条石又冰凉，人们只有聚集在井台边一块稍微避风的凹地里等待。

井口处布有片片青苔，算是官井的老年斑吧。井很深，起码有十几米。童时，我曾趴在井口往下看，井水只有比水桶大不了多少的一片儿，鱼鳞一样闪着光，阴森可怖。井口上的大辘轳原是木制的，后来换成了铁制的，有一搂多粗。井绳原是麻制的，比拇指还要粗，后来换成了钢丝绳，在辘轳上绕了三圈儿，钢丝绳的两头都有拴桶梁的一串大小不一的铁环，这边打满水的桶绞上来，那边的空桶自然就下去，一上一下，效率比只用一个绳头快了一倍。

春到秋还好，寒冬时，钢丝绳和铁辘轳都结了一层冰，绞一桶水上来，得有人在另一边拽钢丝绳配合才行。如不，钢丝绳就会在辘轳上打滑，甚至将那边的空桶猛地甩将过来！人多时还好，要是半晌一个人来，只有望井兴叹了。

我家的水缸很大，能盛十担水，除了奶奶做家务不用担水，其他人只要从地里干活回来，就担起了水桶。家家户户也都如此，尤其是早中晚时，村街上担水的人你来我往，如过江之鲫，大街小巷的土路上，都洒满了溢出的水痕，若是冬天，那水痕就变成了一溜溜、一片片的冰。

大姑娘小媳妇担水可谓是一景了，小扁担颤颤悠悠，哼哼唧唧，她们欢快地甩动着手臂，踩着节奏明快恰似舞台上的小碎步，摆动着黑黑的及腰长辫儿，扭动着风摆柳般的腰肢，将劳动的美展现到了极致。

其实，担水是很累人的。上世纪60年代末，少年的我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爷爷是生产队的饲养员，整天铡草、担水、担浆，早已累成了罗锅。我主动挑起重担，让爷爷得到一些轻松。刚开始担水，就像《朝阳沟》中的银环一样，掌握不住两只水桶的平衡，肩与扁担不是靠前就是靠后。经摸索掌握平衡后，肩膀又被压得肿痛，从官井到饲养棚上千米的距离，我往往要歇上好几歇。

我咬牙坚持着，不知挑了多少担水，终于练出了一副铁肩膀，像村里人一样，担着水可以灵活地左右换肩，几里地不用休息，同时，也练出了一种坚韧、刚毅的性格，为后来当兵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复员后，回故乡看望爷爷，却看不到那常常站满井台的担水人，更听不到井台上那常有的欢声笑语。一搂多粗的大辘轳也不见了，黑洞洞的井口上，横躺着一块长方形石条，石条两侧没盖严的地方，塞着两捆圪针。我有些茫然。

走进村内，忽然甜美的《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歌声和阵阵清脆的笑声振动了我的耳膜。一群姑娘正听着歌在四周都是自来水管的水塔前，洗那彩色的衣服呢！她们边洗边和来担水的小伙子说笑着，甚至有的转着圈儿追着小伙子打着玩儿。我的心倏地变得欢畅了。乡亲们告诉我，到秋后，自来水管就安到各家各户了。

几年前再回故乡，连井台的影子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春笋般崛起的小楼。

□韩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