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从贫穷偏远的农村来矿区采煤为生是备受歧视的。“三无户”就是歧视农村人的代名词，即在本地无户口、无正式工作、无粮食关系。

依仗身强力壮、年轻气盛，我辍学来到矿区，成了小煤矿的一名临时工。在掌子面，班长给我安排了一个伙伴——一位皮肤有点发黄、眼睛眯着，但身材却很健壮、年龄在50岁以上的老头。无论班长还是其他工人都称他为“大下巴”。我曾经偷偷地打量过他的下巴——“地包天”，是比一般人的要大出一圈。

一开始我有点怕他。但在和他接触了后，感觉在他那超常的大下巴里蕴藏着生活哲理，潜移默化地改变了我的命运。

来到掌子面一个月后的一天上午，由于一位工友的失职，我的腿受了伤。躺在医院里伤心啜泣。本来指望来到煤矿多挣点钱改变贫穷的命运，谁知命运竟然和我开了个玩笑。伤筋动骨100天，看来接下来三个月挣不到钱了。

“憋坏了吧，来！我给你弄点儿营生，躺在床上看看这个……”当天傍晚，“大下巴”来到我的病房，竟然从衣兜里掏出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四五本书籍。

“啊……谢谢大……”“大下巴”这三个字终究是没有从我口中喊出来，“谢谢王师傅。”我曾经问过“大下巴”的姓，他说他姓王。

我接过书大喜过望，继而又恢复了悲楚：“唉，读书有啥用，这几个月挣不到钱了……”

“大下巴”摸着我的头，慈祥地道：“别丧气，有人给你堵上了一条路，说不定可能就会有人送给你一条船呢。”

三年后，“大下巴”的话果然应验了，命运竟然真的送给我一条船——我考上了大学。

三个月以后，我伤愈出院，又回到掌子面采煤。由于喜欢看书，经常借阅单位图书馆里的书。每逢这个时候，“大下巴”就会在我旁边唠叨：“眼熟不如手熟，手熟不如心熟。看看咱们李工，当初也是咱们掌子面采煤的，他喜欢看书。现在人家成了和咱们矿长平起平坐的工程师了……”

我曾经听“大下巴”不止一次说过，李工是自学成才，以前只有小学文化，但是爱看书，爱在掌子面琢磨问题，后来被单位破格提拔为工程师。我内心十分佩服李工，于是我就想做一个不但“眼熟”，而且“手熟”“心熟”的人。业余时间拿起了笔涂鸦。没想到半年后，一篇篇散文、通讯报道竟然接二连三发表在本市的报刊上。半年后我被破格借调到矿宣传部，专职通讯报道工作。

一年过去，我在通讯报道的岗位上风生水起时，李工给我报名参加了当年的高考，竟然真的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我拿着鲜红的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来到李工的办公室时，看到“大下巴”也在。

“大下巴”很激动，接过通知书，腼腆地一笑：“嘿嘿，我说嘛，你一来到掌子面我就感觉你和李工当年一样，你们俩和别的‘三无户’不一样……”

在送我去上大学的火车站台上，李工告诉我，当年他是被“大下巴”举荐给矿长的，我是“大下巴”举荐给李工的，李工又把我举荐给宣传部。李工最后从兜里掏出1000块钱塞给我，道：“这是老王让我转给你的。他说穷家富路，在外别熬渴着，他今天有班不能来送你。”

“李工，我想打听一下，王师傅为啥当年没有考学呢？”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李工笑着说，“你看他说话挺有哲理，掌子面干活也是把好手，可就是不识字，不然他早就提干了……”

□周脉明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