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一，四大爷都会雷打不动地去村小学参加升旗仪式。和戴着红领巾列队整齐的我们一样，四大爷也是表情严肃、站得笔直，敬礼，口中默唱着国歌，看着鲜艳的五星红旗迎着朝阳，缓缓升起。

看着队外孤零零的四大爷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和同学们都嬉笑四大爷，真有趣，一个半大老头儿，不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去下地劳动，却赶来学校参加升旗仪式，不知道四大爷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个谜团直到我小学毕业那一年的国庆节前，才被揭开。那天，学校组织“讲英雄故事继承革命遗志”活动。学校的操场上，黑压压地坐满了师生，大家都在翘首企盼着战斗英雄的到来。我和同学们一边猜测一边议论着这位伟大英雄的模样，应该像王二小那样机智勇敢，也许像董存瑞舍身炸碉堡那样大义凛然，或者像黄继光用身体堵住敌人枪眼的视死如归……就在我们争论不休时，只见四大爷在校长的陪同下走上了讲台。还是那身洗得没了颜色的军装，还是腰板笔挺大踏步走路。在校长的介绍下，我们才知道，原来我们眼中的“怪老头”，竟然是一位抗日英雄。

平日里大嗓门、做事干脆利落的四大爷，讲起自己的英雄事迹竟有些扭捏。他说，其实那些所谓的英雄事迹都不值一提，我也不是什么英雄，那我就讲讲一个关于旗手的故事吧。

“1935年，那时我还只有13岁，眼看快过年了，家里却穷得揭不开锅。当时村子里路过一队红军，他们打土豪分田地，开仓放粮，让村子里如过年似的热闹。其中有一个小战士比我长两岁，姓张，大大的眼睛，敦实的身材，说起话来如炒豆子似的干脆利落。他是部队旗手，我一直叫他张旗手。因为年纪相差不多，我们很谈的来，受他的鼓励，我也报名参了军。在部队上，张旗手一直很照顾我，就像哥哥对待弟弟一样。这支部队就是红二十五军，也就是后来的八路军115师344旅一部。

“1937年9月，根据作战指令，我们344旅准备在平型关伏击进犯的日军。大家都知道，平型关大捷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但是为了做好这场战争准备，也是付出了艰辛努力。当时日军来势凶猛，战事的紧急，让我们丝毫不敢懈怠。按照做战部署，为了抢时间，我们的部队连夜行军。夜色如墨、山路崎岖，大家低一脚高一脚一路小跑似的前行，走得异常艰难，但丝毫不敢松懈，惟恐落了后。不想途中又下起大雨。雨噼里啪啦地落，平日里尘土飞扬的土路很快地变成了泥巴路，大家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滑，有的连鞋子都扯掉了，最后，索性脱掉鞋子光着脚板走。

“就在大家快要到达目的地时，不想却被洪水挡住道。平日温顺的白崖台河此时已是激流澎湃，不断上涨的洪水让河道变得面目狰狞，很是凶险。是强行渡河，还是等到洪水退落？经过权衡再三和战事情况，部队最后决定强行渡河，除了武器装备之外，其它物品一律抛掉。大家卷起裤腿，将枪斜挎在背上，手拉手在洪水中接成长队，缓缓前行。因为我个子矮小，又不懂水性，为了保障安全，张旗手坚持跟在我身后。漆黑的河面上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噼噼啪啪的雨声和浊浪排空的水声。行至河中，洪水已到大腿，一个急流打来，我脚下一滑，打了一个趔趄，我本能地松开与张旗手牵着的手去平衡身体，不想却把张旗手带倒。眼疾手快的张旗手在栽倒的那一刻，用力地掀了我一把，加上前边战士的用力拽，我获救了，而张旗手却被洪水卷走了……

“因为我们抢险渡河，按照预定时间赶到伏击点，终于取得了平型关大捷，但张旗手却倒在了抗战路上。这也是我一直喜欢参加升旗仪式的原因，因为看到国旗，我就会想起张旗手，想起和我浴血奋战牺牲的那些战友……”

四大爷讲得平静而又动容，我们听得热血澎湃，双眼湿润……

国庆节前回老家探亲，那天在村子小学碰巧看到升旗仪式，只见一个身体瘦弱的老头拄着拐杖，面对着鲜艳的五星红旗，有力地举手敬礼。我一眼认出了那是四大爷，虽然时光苍老了他的容颜，但他对国旗的火热心情却一直没变，因为那面红旗一直飘扬在他的心中，屹立不倒。

□秦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