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当我手握石头块,蹲在村里的泥地上写写画画时。绝对不会想到,今天的我,会以一支笔,来回顾一个村子的前世今生。
那会,我们祖孙三代挤在只有几间屋的青瓦平房里,日子过得皱皱巴巴。睡在西房,能十分清晰地听到东房的咳嗽声。
小的时候,我在乡下上过两年学。学校只有两三个老教师教课,老师们都操着一口浓厚的乡音,学生不多。有的孩子课上着上着,突然回去种田放牛去了。从此,他们的一辈子也就留在了山村里。学校离我家不远,中间既有狭仄的土公路,也有曲折的羊肠小道,路沿边的野草长得极深极茂。天晴尚好,一遇上下雨,路面上便泥泞不堪,滑倒在田里塘里是常有的事。因此,我上学路上的安危,一度成了全家人最牵挂的一件事。
不上学的日子里,有很多个傍晚,我常独自坐在门槛上看暮色四合。看瘦削的爷爷从很远的地方挑着一担死沉的柴火回家。回来后放下柴担来不及歇息,接着又抄起扁担和水桶,去村西边几百米外的老井挑水,来来回回几趟才能让那口大水缸喝饱。人活在大地之上,势必要靠大地接济。
乡下,每年的春耕秋收季节是最忙的。到春天插秧时,村里头的土地,会整整齐齐站成一排,一一接受人们的弯腰致意。我曾在家无数次看到过,从水田插秧回来的奶奶,痛苦地坐在小凳上,用手撕下小腿上附着的一条条水蛭,生生扯下一串串血来的场面。
春耕累,秋收更累。七八月里,天色还是朦胧,就得带上刀具茶水去田里割稻。提前半晌去,就能避开半晌日头的毒辣。搭线、装打谷机、抱禾把、打稻谷,没一样不在烈日的烤灼下进行,连稻田里的空气也难逃宿命,被酷热搅得心旌摇荡、热浪翻滚。置身其中劳作的人们头顶骄阳,背上和脸上汗如雨下,衣衫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一个农民的一生里,永远有着干不完的活。活,就像是天生从他们骨子里血肉里长出来的一样,一茬接着一茬,无休无止。他们把力气留给了山上的每一棵草木、地里的每一抔泥土。直到多少年后的一天,整个人只剩下乘风而去的轻巧。他们的肩上曾挑起多少生活的磨难,他们亦步亦趋的步子里曾载着多少个家庭的希望,这些,我都没有丈量过。
前后不过十来年,眨眼我已长大成人。这十多年里,我亲眼目睹了一个村子的脱胎换骨。
村里头原先一下雨就泥泞不堪的狭窄土路,现在全是清一色的宽阔水泥路;原先路边低矮的土砖房现在已变成清一色的俊楼房。家家户户都通上了自来水,再不用像以前那样不辞劳苦地跑去老井挑水。田里的稻谷,到季直接机械化收割,再不用人们顶着烈日劳作。如今的交通也发达了,当年卖菜进趟城要翻山越岭几个小时,现在开了新路,定期有班车来往,来回一趟的时间大为缩短。得益于经济的发展和交通的便利,村里孩子都去了镇上正规的公办学校上学。而那所乡下小学早已荒置许久,退出了历史舞台。
也许国家的兴衰历史是波澜壮阔的一条大河,可具体到百姓家里,那就是一针一线、一米一油的微小而辽阔的事情。我脚下的这个小村庄,它以自己瘦小的身子、全新的骨血,将时代的进步和祖国的强盛表现得淋漓尽致。
□沈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