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和外祖父同村,两家隔着一条胡同,但风水大不同。外祖父是教书匠,祖上出过举人,祖父是石匠,深刨家族历史,搜不到一位文化人,当代读书郎也皆不是读书的料,祖父怕人嘲笑,对外常说,不是家族人不聪明,是风水问题,祖坟不冒“秀才”这股烟儿,没办法的事儿。
那年,祖父想改风水,不顾外祖父的“成分”问题,顶着压力,让父亲娶了母亲。
还好,我成绩优异,初中毕业会考全年级排名第二。祖父看到了希望,见人就汇报我的成绩,在他眼里,全年级第二和全国第二差不离,高中再努把力,就能高中状元郎。
进了重点高中,都是好学生,我优势全无,成绩渐渐稀松,但祖父不知道这些,我也不向他汇报,他还沉浸在孙女就是状元郎的美梦里,每次家族聚会,祖父都把我隆重推销出去,特别是祖父的六个女婿,为了哄老岳父高兴,也把我夸得好像真中了状元一样。
一次祖父过生日,家族里的男人都喝高了,小姑父当着众人表态,我若考上大学,他支援两千元,众姑父也不示弱,纷纷响应。两千元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绝对是个大数目,那是小姑父大半年的泥瓦匠收入。
下午姑父们酒劲儿消散了,又赶紧把话往回倒,小姑父说,海霞若能考上清华,我奖励她二千元;若是考上省内重点大学,我奖励她一千元,若是考上普通大学,奖励五百元。众姑父们也跟着点头,赞同小姑父的提议。
高三下半学期,祖父得了肺癌,高考前半月,祖父离世。去世前,祖父拉着我的手,似有话说,父亲说,放心吧,你孙女肯定是状元郎。祖父用微弱的声音说,不用给她压力,考过“孙山”即可;若落榜了,也不许数落孩子,那是风水问题。
院子里,小姑父顺着祖父的话给我解压,用不着有压力,考啥啥好。大姑父爱开玩笑,一针见血地说,“你这几个姑父都穷,讲真,五百元我们拿着也沉甸甸的,你小姑父的意思是考个二百元的大学荷包最得意。”
祖父走了,带走了祖坟上刚冒出的那股青烟儿。高考成绩出来,母亲对我一顿臭骂,多年来冉冉高升的希望,就此破灭。我的成绩羞于启齿,但我还是考过了“孙山”,只不过成绩不理想罢了。
从高考完第一天,到高考出成绩那天,亲朋们一直挂念我的成绩,特别是六个姑姑,几乎每天一问。成绩出来后,母亲觉得没面子,我更是无颜见江东父老,躲在家里不敢踏出家门一步。那天,姑姑们来了,她们听说高考放榜了,一刻也沉不住气,跑来我家问问考得如何。母亲一挂脸,说,考得不好,辜负了大家厚望,还说我都没脸出门了。
姑姑们挤进屋内劝我,鸡汤倒了一锅又一锅,我还是不见半丝笑容,最后小姑拍着我的肩膀,说,“海霞,我跟你说句实话吧,不是你实力不行,是咱祖上风水不好。”大姑也附和说,“臭姑父烂姨夫,有这些不想掏钱的主儿念叨着,风水能好才怪。你爷爷留下话了,考过‘孙山’,能有学念就是胜利。”
姑姑们把我说乐了,我这成绩解救了多少人的荷包呀。
多年后,想起我的高考,满满的暖阳,感谢我的“戏精”亲戚:考得好,他们会说是我实力所致;考砸了,他们不嘲笑、不鄙视,而是吐槽风水问题。我在他们心里,永远是“硬核”状元郎。
□马海霞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