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寡言木讷的人。他的职业是盖房子的瓦工,因为从拌水泥到垒砖砌墙,从图纸施工到完工,水、暖、电无论多么复杂的活儿在他手上总能漂亮地完成,所以尽管他只有小学文化,在高手如云的建筑公司父亲依然是让人尊重的施工员、技术员和队长。同时父亲也是农民,种了一辈子的地,却没有一分是分来的地,他的地全是下班后在荒山野林边一点一点开垦出来的,里面种满了四时果蔬和在当时来说很奢侈的鲜花。
由于盖房子的工作是哪有活儿就去哪里,所以一年中大部分时间是不在家里的。只有冬天,天寒地冻的时候,他才是属于家里的,但是,父亲依然不闲着,去山里扛木头,天微亮、鸡未鸣,他就揣着馒头、咸菜疙瘩向大山走去,饿了就把冻得杠杠的馒头用火烤烤就着雪水吃,天黑透了,我们都饿得昏昏沉了,他才带着一身寒气携着月光和雪花进屋。
对父亲的了解大多来自于每年春节时,他的徒弟到家里拜年时我和姐姐躲在门后偷听到的。
9岁那年的春节,徒弟们义愤填膺地说:“逄师傅,您怎么能把涨工资的机会让给小张呢?这可是哗啦啦响的钱呢?”“师傅,您工作起早贪黑,带徒弟时从不对我们藏着掖着,不像有的人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大伙就服您,所以才投票给您,结果您还把名额让出去了,您说,您咋这么傻呢?!”木讷的父亲笑呵呵地说:“他们家八个孩子,比我更需要钱……”而躲在门后偷听的我和姐姐却好恨您。恨您不懂圆滑不懂变通一根筋的倔,在心里骂您是天底下的头号大傻瓜!那时的我就盼着快快长大,长大后想像老鹰那样张开翅膀,把家人护佑在我的羽翼下,让我们这个家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我和姐姐发誓,长大后决不能像您。
记忆中父亲总是忙忙碌碌的,很少有和我们说话的时候,所以父亲对我们来说是陌生的。
最搞笑的是:小学毕业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初中,当姐姐兴冲冲告诉您时,您竟悠悠地反问了一句:“维维不是在读三年级吗?怎么就小学毕业了,这么快。”委屈地我流着泪气哼哼地说:“早知道我就不好好学习了,反正我留级您也不知道!”没想到开学初您竟递给我一个双层海绵自动文具盒和一个漂亮的书包,这是您跑到很远的城里特意买给我的。
寡言的父亲啊,您知道吗?最感动我的是您在厨房里照着菜谱小心翼翼第一次学炒菜竟是为了您的外孙;第一次听您说温情的话是我初为人母时,您拄着拐杖违背医生叫您卧床休息的旨意,执意来到我的病房只为看一眼说一句话:“只要你平安就好,孩子瘦没关系,有骨头就不愁长。”第一次感受到您善解人意的爱,是我考上离家很远的高中,您心疼我的早起晚归,悄悄地给我买回当时最时髦的自行车,说这是维维的车,谁也不能用。
当我站在更高的人生舞台上,回忆这些往事时,我的泪水流了又流,迟到的理解让我深深愧疚,父爱是无言的,可在无言中你是用行动一点一滴诠释着爱是什么?愚笨的我直到今日才读懂父爱这本无字书,父爱就是在行走中为了疼惜呵护对方而甘愿为之奔波辛劳。
父爱是动词,不是形容词!
□逄维维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