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看看母亲年轻时的样子，几次翻箱倒柜地渴望能翻到母亲的照片，后来才知道，因为家贫，父母从来没舍得花钱照过一次相。我便羡慕大姐和年轻时的母亲认识。

母亲在42岁那年辛苦地生下了我，自打记事起，我眼里的母亲就带着苍老。

真正静下心来好好端详母亲，是在病房。母亲这辈子没享过一天清福，儿时曾被裹过足，年轻时随村里人一起跑过鬼子，挨饿的年代吃过糠菜，艰辛地抚养着我们兄妹七人，后来父亲突然中风偏瘫，瘦弱的母亲时已74岁，为了让我们安心工作，自己没日没夜地悉心照料12年！就在父亲去世不到百天，柳树刚冒了点新芽，悲痛还在钻心，母亲却突然得了蛛网膜下腔出血，一直昏迷不醒。

那段日子，听着母亲均匀的呼吸，轻抚着额上那些深深的皱纹，总觉得母亲只不过是太累了，想多睡会儿而已，因为父亲躺在土炕上的那些年月，烦躁得每晚必须亮灯睡觉，所以陪伴中的母亲常常睡眠不足。可当我紧握着母亲瘦得皮包着骨的双手时，眼泪就止不住，我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很害怕哪一天死神突然把母亲夺走，连报答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兄妹，我多想用缩短自己的生命来延长母亲的生命啊！

都说爱是可以创造奇迹的。

四个月后，连医生都放弃了治疗、在鬼门关走了一大遭的母亲突然醒了！看着虚弱的母亲有笑的表情了，姊妹们喜极而泣。那一天是多么快乐，撒在土炕上的阳光祝福了我们，空气祝福了我们，屋檐下的燕子祝福了我们，有妈的家才更温馨，有妈的孩子才像块宝啊！

我一直遗憾没见过母亲的青春风华，但人生最大的遗憾却是没机会报答父母恩，我把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接来了。

这时的母亲已经90多岁，皱纹更深了，深得让我害怕自己来不及去疼她。40多年第一次这般朝夕相处，母亲显得局促不安，怕弄脏床上洁净的被褥，怕弄坏坐便器，怕为她多花钱，很多很多的怕，甚至怕喝水，只因上厕所要“麻烦”我！我的老母亲啊，您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们从小养到大，您都忘了自己所受的那些苦吗？现在您老了，竟然如此不安，“过意不去”，觉得自己给子女添了大麻烦。

突然间想起那句犹太谚语：“父亲给儿子东西的时候，儿子笑了；儿子给父亲东西的时候，父亲哭了”，此刻，面对毫无索取的母爱，我也哭了。

永远忘不了在那个温暖得有点慵懒的午后，看着电视的母亲突然问我：“囡，你说电视里的人能看见我们吗？关上电视他们都去哪儿了？”刹那间，仿佛母亲全身的皱纹都变成了无数悲切的文字，一古脑儿地占据了我心中那块最柔软的地方。母亲节衣缩食供我们去读书，去识字，去懂道理，到头来，却让自己在90多岁高龄问了一个3岁孩子的问题。我慌忙别过脸去，泪水瞬间夺眶。

母亲从来没对我们兄妹说过爱，可她把自己的健康毫无保留地挥霍进我们的成长，母亲身上那些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皱纹里藏着的全是对我们的爱，爱得我们永远报答不了。

如今，我坐在轮椅上的母亲已经94岁，体重只有40公斤，除了皱纹和佝偻的干瘪，已经一无所有。岁月啊，请别再伤害她了。

□孙黎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