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山里没有幼儿园。哥姐上学,父亲上班,我只能做一个多余的尾巴,天天拖在母亲身后。春天,我在阳光下追着蝴蝶蜜蜂到处疯跑;夏天,我在田野里来回捕捉红蚂蚱和黑蟋蟀;秋天,我蹲坐在地头边,抱个青萝卜能啃半天,母亲常拢一堆火给我烤一捧毛豆再烘两个土豆。不过,母亲最常去山里,不能带我。
后来,母亲就让我跟着三姐去上学。小时候我真是太淘气,总是趁三姐前桌小男孩儿睡觉时,用黄色的橡皮筋给他扎一头的朝天辫,再插一头的花。要不就伙同一群孩子把他抬到操场边的野花丛里去,害得三姐常常被老师骂哭。多年以后,三姐想起来还会埋怨母亲:“妈,你那时候咋想的?让我带妹妹上学,她这么淘,我挨老骂了!”母亲总是无奈地说:“那咋办呢?没人带她呀。”
母亲再去山里时就把我关在家里,千叮咛万嘱咐我别爬上爬下,老实待着,要不然山妖野兽会把我抓了去。我听了很害怕,等母亲一出门,“咔哒”门锁一落下,我就“哧溜”一下躲在门后不敢出来,一动不动,仿佛屋里有无数双山妖的手能把我一下抓了去。空气静静地,屋外偶尔传来“咯咯哒,咯咯哒……”的芦花鸡下了蛋的吆喝声,蜜糖般的太阳光隔着玻璃撒进来,温暖着屋里平整的土地面,纤小的灰尘在光里游动着,我在门后藏着藏着就睡着了。
等母亲回来,大门一响,我立刻蹿起来,往她怀里扑。“老姑娘,等会,等会……”这时我才发现母亲手里举着一大捧的山花。有红胭脂般的百合,有白绸子样的芍药,有小灯笼似的金盏花,还有一串一串的兰铃铛花……我赶紧找出一个空罐头瓶装满水,把这些花放进去,看它们在瓶子里欢畅地吸水。
“妈,你以后每天都给我带花好吗?”小孩子的喜悦最单纯,它挂在眼角,结在眉间,唯独不往心里藏匿。“好啊,只要我老姑娘听话。”也许累了,母亲微微喘息着,不停抹着汗。
以后母亲每次进山回来总是带来一捧山花,我也不再害怕一个人待在家里,甚至有些期盼母亲能常去山里干活。母亲让我把山花放在窗外,说这样能接收到阳光,更新鲜。我把山花放在窗外的台子上,往往会吸引成群的蜜蜂和蝴蝶来,看它们贪婪地吮吸花粉,我有些心疼,怕它们连花瓣也吞下去。
我渐渐长大,有了更多的玩伴,日子不再孤单,家里条件慢慢好起来,母亲也不进山了。母亲会在家养一些大叶子绿植,它们从来不开花。我问母亲:“妈,你咋不养能开花的呢?你不是喜欢花吗?”母亲就笑了:“我是喜欢花,可妈对花粉过敏,一闻到花香味儿就上不来气儿。”我很好奇:“我小时候,你不是常常带花给我吗?”“那是因为你喜欢。”母亲慈爱地笑着,脸上落满了阳光。我想着母亲是怎样忍着呼吸之痛,一路把那些带着浓烈香气的山花带回家,那一刻,温暖把我的眼睛润湿了。
我喜欢落霞般的樱花;喜欢如云朵的白玉兰;喜欢丰腴的秋菊;不过,在我心里最美的,还是儿时母亲给我采来的那些山花,那些新鲜的带着露珠的山花,摇曳着微笑着,无可比拟,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母亲花。
□韩彩英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