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是在老家上的，近耳顺之年了，在老家上小学的那段时光依然灿烂明亮，郭老先生披着灰布棉大衣的景象历历在目，或轻飘疾步，不时地用肩膀往上抖一抖棉大衣；或坐在讲台上批改着作业，薄薄的嘴唇随着写字的笔画用力地抿着；或走下讲台和蔼地巡视着，一旦谁的字写得工整，谁的算数算得快又准确，郭老先生便轻轻地抚一下他的头，无声地伸出大拇指，眼神充盈着赞许，使得你油然而生无比的骄傲。

郭老先生名叫郭子敬，邻村荣官庄人，教过私塾，有许多的规矩，衣服永远整洁干净，风纪扣一年四季扣得认认真真。批改作业的批语，永远是用红色蘸水笔书写的工整端秀的长方楷体。老先生肺不好，咳嗽有痰，讲台下的一角有个小沙池，每每咳嗽出的痰便吐在小沙池里，吐完用沙子盖上，每天换一次沙。

小学一年级第一学期，每当我们自习、默写生字的时候，老先生就戴着眼镜，小心翼翼地剪麻秸秆。麻秸秆毛衣针粗细，被他剪成一拳头长，麻秸秆两端，再用细砂纸小心地磨圆。老先生一根根地磨、一根根地数，够了拳头那么大一把，老先生便用猴皮筋扎成一捆，同学们都奇怪老先生做那玩意儿干嘛用。有时见讲台下的孩子们窃窃私语，老先生破天荒没摆出严厉的面孔，还挑着眼神儿慈祥神秘地一笑。

记得是春天了，老先生早晨独自把小操场打扫得干干净净，洒了些水，有浮土的地方一脚一脚地踩实，我们又叽叽喳喳地嘀咕，郭老师今天一定会带我们玩什么游戏。

果然，上午第三节课，教室外阳光灿烂，一上课，老先生咳嗽一声：“同学们！今天的算术课我们到外边去上，我现在给每个同学一人一份礼物，这个礼物你们都要保管好，不许丢，回家让妈妈给做个小布袋，把这个礼物装在布袋里。”老先生弯腰，从讲台的桌斗里拿出他做了很长时间的成捆的麻秸秆。“今天，我们到小操场上用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学习加减法。”

那一堂课别提多生动了，同学们席地坐在小操场上，暖洋洋的春日，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老先生让我们每人在身前画两个圈，两个圈中间画一个加号，两个圈后边画一个等号。做完这些，老先生举起他手里的那捆麻秸秆：“我送给大家的麻秸秆一捆五十根，今天我们就用它来学习加法。”噢！同学们恍然大悟。

那节课，我们兴高采烈地跟着老先生在两个圆圈里放进不同数量的麻秸秆，很快就都明白了十以内的加法算法……

说起语文，有两件事至今让我受益。

一件事发生在一年级第二学期。学写字，老先生每天留给我们的家庭作业，是发给我们每人一张葱皮纸（极薄又透明的纸），每人完成一篇拓写课文的作业。我就是那时养成的写字工整的习惯，以至于我后来的人生，初高中时开始负责出学校的墙报。参加工作后，又负责出单位的黑板报，还经常被单位抽调抄写重要材料。

另一件事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县里完成了一项引水挖渠的工程。春末，学校组织学生到渠边植树。活动后，老先生让我们每人写一篇作文。第一次写记叙文，可把同学们急坏了，可这次，老先生偏偏一句话不说，题目自己定。我像母鸡下蛋憋红了脸，憋了好几天，总算完成了作业。

第二天，老先生掐着一摞作文走上讲台，没对我们作文的好坏做评说，在黑板上工整地写上“记叙文”后，清了清嗓子，“今天我们学习什么是记叙文……”

到今天，我还记得老先生随口说出的他为我们植树活动的作文开头：在燕山脚下，鲍秋河岸边，春光明媚，红旗招展，清澈碧绿的河水像缠绕在田野里的玉带，同学们欢声笑语来到这里参加植树活动……

每每想起这些细节，时常感叹启蒙时期老先生在我们这群白纸一样的孩子们心灵上留下的美好回忆。老先生教给我们、留给我们，如春风化雨，温暖绵长。

□王士全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