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积雪消融，酥软的大地从沉睡中醒来，母亲也从冬日的萎靡中振作起精神，舒展筋骨，开始在她的菜园里劳作。母亲把冬天精心挑选的品相好的白菜萝卜，从储藏窖取出，精心地栽在种园里，然后盖上豆秸或谷草，防止早春的霜冻和散养的鸡来刨食。用不了多久，菜园就会开满萝卜花，这个寂寞荒芜的山角便充满了生机。

那个周末的黄昏，我赶回老家，看到母亲又在菜园里劳作。那时，萝卜的秸秆已经一米高，一片素色的花，平淡无奇地开放着，甚至连蜂蝶都稀少。

夕阳下的母亲汗流浃背，我心生怜惜，生气地说：“这么大年纪了在家歇着不行吗？花几块钱就能买一大把种子，偏要挨这累，纯是给儿女心里添堵。”

本来见到儿子回来心情大好的母亲被惹怒了：“菜籽不值钱，你们给我买回来多少？” 母亲的话让我无言以对，回想这些年，确实没给母亲买过菜籽，相反儿女们以及亲戚邻居，每到种菜的季节就想起向母亲要，而母亲总是毫不吝啬地把她辛苦收获的各种菜籽分给大家。

我理解母亲的心情，她居于大山之上，儿女都远离老家，只有种菜才能给她充实的生活。母亲一边劳作，一边等待种子成熟。每年秋天青翠肥壮的大萝卜，绿油油结实实的大白菜，无不让终日劳累的母亲面露喜色。我们家也因此在一个个漫长的秋冬，都有吃不完的蔬菜，父亲还每天用扁担挑着去卖。母亲就靠这种自给自足的生存方式，供养六个儿女都读完书，并成家立业。

母亲的勤劳，到老却成为一种顽疾困扰着我，年近八旬的母亲仍然年年坚持侍弄一大片菜园，就连墙角这一块巴掌大的种园，也不舍放弃。

那日的黄昏，我站在萝卜花丛中，想起了母亲的辛劳和顽固，心生怨恨，气愤地抓过一棵萝卜秸，想要拔除。萝卜花打在我的脸上，忽然一股淡淡的芳香扑鼻而来，萝卜花难道有香味？这么多年我怎么从来没有闻到过！

母亲抬头看到我的异样，以为我在闻花香，笑道：“才知道它有香味吧！不怪你闻不到，萝卜花只有到了傍晚才有香味。”说着又继续弯腰除草。

我不禁愕然，注视着佝偻着背的母亲，那满头白发在夕阳下像蓬松的蒿草一般凌乱，那个常常让我枕着进入梦乡的宽厚的肩膀哪儿去了？那个常背着我穿梭在农田里劳作的强壮的农村妇女哪儿去了？那个当年神采奕奕行路如风的女人哪儿去了？我的眼前只有一棵干瘪而弯折的稻草，在一片素淡洁白的萝卜花下穿梭。

我的眼睛瞬间濡湿，母亲不就像这墙角的萝卜花吗？静静开放，一生无求，为子孙后代而甘愿寂寞地守候和付出。我想起了台湾作家刘墉的话：“自己这样过了暗淡的一生，既然无法改变命运，就拼出全部力量，让下一代有个璀璨的未来吧！”

母亲已然衰老，驼背弓腰，瘦骨嶙峋，然而，卑微的母亲就像墙角的萝卜花一样，寂寞地守候着家园，在黄昏散发出生命的余香。

□张西武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