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读高二的女生,穿着一件新衬衫来学校上课。似乎没过几天,因为这件衬衫,她成了我们学校的名人。衬衫是白色的,里面瓷色的皮肤隐约可见,粉色的内衣有细细的肩带,并配有蕾丝的花边。这才是女孩子应有的胸衣。正在发育期的我默默地对自己说,并因自己穿在衬衫底下的小背心产生了深深的自卑。我低下了头,深含着胸。
“看她都穿的啥呀?”课间上厕所的路上,同班同学李小翠撇着嘴不屑地对我说,不用看,我都知道李小翠的目光中写满了羡慕,我太了解女孩子的这些小心思了。我不说话,只看着前面,仿佛黑暗中看到的是一片白月光。她走路的样子真好看。我在心里回答了李小翠。
我更加的沉默寡言,却变得勇敢起来,一向乖巧的我,开始顶撞母亲。半个月前,母亲去团部办事,给我扯回来一条裤料子,因为忙,母亲一直没有给我做。而我,心里早就看不上母亲的手艺了。我想象着那块布料在母亲裁剪缝制后又肥又大的样子,我便非常失望。我提出让母亲拿到营部的裁缝店里去做。只要五块钱的工费,母亲却嫌贵。
“你不知道娘挣个钱有多难!”放学后,我躲在屋里,以不去拔甜菜叶子为要挟。母亲正在院外的自留地里忙,远远望见我回来却半天没动静,便跑回家,对着我劈头盖脸一顿训骂:“娘给你扯了裤料子,娘是罪人吗?”母亲越说越难过,她的眼睛眨巴眨巴,不一会,便流下泪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流泪。因为我。
私下里,我还有钱存着,却不舍得拿出来用。这是我前一年秋季摘红花得的。这种活儿,只有心细的女孩子才能干,而我总是摘得最多的那一个。一个秋季的所有零碎时间,我都在用自己双手的十个手指伸向那些带刺的花盘。我的指尖满是裂口,我并不以为苦,无所畏惧。
我的印象里,红花只有花朵是可用的,它活血化瘀。整整一个冬季,看着自己手指尖的伤口,我总在想,这些具有药用价值的红花,对自己的伤口是否有作用?我只仅仅是想想而已。去年的秋天,当第一片树叶落下的时候,我就把晒干的红花一丝不留全部卖给了收购它的人。
最终还是母亲妥协了。第二天的傍晚,母亲早早从地里回来,匆匆吃完饭,领我去营部旁边的那家裁缝店。已经出了门,母亲又返身回屋,透过门缝,我看见母亲拿起窗台上的木梳,对着挂在墙上的镜子梳头发。镜子背面已掉了些涂层,虽稍显斑驳,但还是能看清母亲的脸,很年轻。
几十年后的今天,我还能够想起母亲的这次流泪。母亲的泪水不是“哗哗”地流淌,而是像生活的苦难,让人无法设防,不经意间它们就流了出来。母亲用她的泪水,把我内心深处已初见端倪的虚荣的灰垢冲刷贻尽。
□楚秀月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