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除了娘的生育之恩,姥姥给我的爱不比娘少。
父亲弟兄六个他最小,几个大伯家都是先添的男丁,到我们家却是个丫头。是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害的?还是爹吃了别人的白眼,才在家跟娘吵吵的?我出生没多久,娘的奶水就气没了。姥姥怕我夭折,她将半个村子跑遍,借了二十块钱,在集市上买了一只奶羊。我的小命算是保住了,可姥姥以后的日子就没得闲,除了照顾我,给羊找干草,割鲜草。她还得打点满院子的猪仔。这些猪仔好像从没吃饱过似的,一天到头哼哼唧唧地叫唤。姥姥喂它们吃食了:“噜噜噜噜噜……”这时串门的邻里来了,她们又在姥姥耳旁嚼舌根:“姑娘的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散伙,看你整天累的……”姥姥端着猪食,叹了口气:“孩子还小,大点了就好了。俺受点苦不要紧,往后日子还长着哩。”
谁知这苦一吃就是好些年,虽说三冬三夏抱个娃,赶在缺衣少穿的年代,真是苦了大人。姥姥是贫农身份,不识俩字,但我不知她从哪儿学来那么多小曲儿,她教我的小曲儿,我一个都没忘。印象里姥姥裹着一条棕色的头巾,穿着斜襟褂子,为了保暖效果好,脚脖上会捆个绑腿带子。那件深灰色的斜襟褂子姥姥穿了好多个年头,袖口上都磨出了花,口袋里装着一块儿方格手巾。还记得那个晚上,姥姥早早地把灯熄灭,我就躺在她的旁边,身子底下铺的干草,翻个身都会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我胆子很小,怕黑,怕打雷,每到下雨天,我准会闹腾一番,闹着让姥姥把灯点上。姥姥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又教我读小曲儿了:“小板凳摞摞,上面做个哥哥,哥哥出来买菜,上面坐个老太,老太出来烧香,上面坐个姑娘,姑娘出来磕头,上面做个孙猴……”姥姥一口气儿读完,我追问着:“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完?”我看不到她的脸,只听到姥姥笑了笑:“离学完远着哩!”同龄的小孩儿说鸡蛋如何好吃,可姥姥没舍得让我吃过一个,我还跟她置气,说她是小气鬼。姥姥为了让我学点儿东西,将攒着的鸡蛋送给了教书先生,把我送到学校讨点儿学问。姥姥常说:“俺没文化,闷了一辈子,再怎么着也得让娃上学。”就因为姥姥的远见,我才有学上的。
姥姥的脚很小,走起路来很慢,但是干农活可利索了。她用脚踩着铁锨,一用劲儿土被掘开,扔下种子算完工了一半儿。因为那块儿地离井太远,浇地是个愁人的活儿,家人都劝她,先顾大块儿地,小块儿的最后张罗。可姥姥怕错过播种时节,往返走五里的土路去挑水,担子发出吱扭吱扭的叫声,在她一米五的肩头上晃晃悠悠,姥姥的步子很慢,水桶也随着她的身体左右摇晃,小路上淅淅沥沥留下水的痕迹。我不知道这块儿地姥姥挑了多少担子水,只记得每到收获的时候,我会拎着竹篮跟在姥姥身后,将一根根紫艳艳的眉豆摘起来放进竹篮里。看着丰收的成果,我不禁说道:“都看不好的地,还真能结出果儿来?”姥姥弓着身子在眉豆丛里,如同饱满的眉豆,朝我笑笑:“你待它好,它都知道。”
若干年后,在姥姥的照料下我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家。因为忙于工作、家庭,回老家看她的次数渐渐少了。那次跟姥姥通电话,她知道我害喜,托人给我捎来一兜儿菜窝头。嚼着姥姥做的菜窝头,我特别幸福,因为那是小时候的味道。过了些天,老家的人又给我捎带了些龙须菜。我打电话还责备姥姥:“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能照顾好自己,别总惦记我!”如今姥姥耳朵背了,但这次她听得很准,在电话那头重复地说着:“你是姥姥一手拉扯的,疼惯了!”
姥姥是我的第二个娘,她给我的不仅仅只有母爱!
□王会敏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