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一早就出门了,老婆说早点回来。老秦嗯嗯着,实际已不停步迈出好远。老秦总是披星戴月回来,这是老婆多余的话。
老秦退休后,又操起了旧行当,实际也是他一生的行当。先前是农村剃头的,后来街上理发馆招人,老秦就成了公家人,操持剃头刀几十年,直至退休。退休后没什么爱好,于是重操旧业,不愿局促在屋里理发,拾起荒疏几十年的挑子走村串巷。老秦觉得充实。
老秦来到牛山村老鲍家卸下担子,早就约好的,今天来给老鲍理个发,因为要过年了,理个发清爽过年。老鲍正忙活,做过年的豆腐,热气腾腾,把老鲍的整个脸罩住了。老秦说:“不急,不急,你慢慢做。”老鲍就慢慢做。由于一年一次的活计,老鲍做得笨手笨脚。等安排停当,日头快近午了。老鲍说:“不急,不急,吃过饭再理。”于是双方就吃饭。吃过饭,老秦围布一掼,哗啦一下,飘逸、潇洒,老鲍闭着眼,享受老秦的剃刀在头顶上吱吱如蜜蜂欢鸣的声音。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村子所有的旧闻新事就流进老秦的耳朵,街上的大事小事也装进老鲍的耳朵。过后,老鲍掏耳朵,这是老秦的绝活,让人很受用,如堕神仙境界。日头缓缓,日脚很快,它已迈出晒场,迈过门前的河,迈到山麓,迈到峰头,太阳开始收摊了。老秦也开始收摊了。老鲍宛如从幻梦中苏醒过来,老秦也长舒一口,宛如完成一件作品。老鲍欲留老秦吃完饭再走,老秦没有松口,于是担着一板老鲍新压的豆腐回家。老鲍“下下个月某日再来”的声音老远传来,老秦老远答着“好好”。老婆热饭热菜等着,老婆知道老秦不在外吃饭,还怨怪老秦怎么要了人家一板豆腐。老秦说:“没法,硬给的。”
第二日,老秦又趁着朝雾来到丰溪村刘老爹家。刘老爹孤寡一人,平时靠救济为生,从没出过村。年轻时由于残疾只能靠帮工生活,年老后只能靠公家养着。老秦到后不急着理发,而是帮着刘老爹劈柴,拾掇院落,还随手挖了几垄地。然后就围布一抖,开始理发了。这是刘老爹最享受的时候,剃刀走动的声音如音乐,老秦的手如魔手,那纷纷扬扬的碎发如烦恼和寂苦委落于地。刘老爹和老秦几乎没有对话,但双方很默契,好像演练过千遍似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双方想要的点儿上。理发完毕,刘老爹如换了一个人,全身通泰。刘老爹塞了一袋自己种的山芋给老秦,老秦则留下一罐奶粉和蜂蜜,老秦说:“某月某日再来。”刘老爹“嗯嗯”点着头。
又一日,老秦来到石头村贾队长家,屋里已有几个准备剃胎毛的小孩他妈。老秦一来,小孩哇哇哭起来,但老秦手一摸头,小孩又安静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望着老秦。老秦的剃刀如风拂过,手则如温柔的毛毯覆盖。只听见剃刀小夜曲般歌唱的声音,大家都陶醉了。胎毛剃完,一个个都变成聪明的小一休。老秦走人,担子里塞满了鸡蛋,当然老秦不忘给每个小孩一个小红信封。
老秦的剃头挑子如太阳一样每天在这些村落走一遭,担着充实担着快乐。老秦和他的剃头挑子几乎成了当地的风景、成了美谈。老秦又熟悉了这些山山水水,这些几十年前就曾熟稔的土地,如今故友重逢,老秦欲罢不能。老秦发誓,退休的日子就和这些山水绑在一起,和剃头挑子绑在一起,和快慰的生活绑在一起!
□崔志强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