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心狠，在全矿出名。都说他身上长着“瘆人毛”，一瞪牛眼，掌子面生龙活虎的徒弟们立刻就会变成小绵羊。

那年冬天，我刚刚辍学来到矿山。掌子面是最原始的采煤工艺——炮采。放炮员放完炮，我们这些老采们就会从底盘道沿着40多度的斜坡往200多米处的掌子面里捞铁腿子。虽然我的个头儿和一般老采差不多，甚至高过许多老采。但是由于我年龄小，又刚刚从学校出来，把一根160多斤重的铁腿子捞到掌子面需要歇三歇。而且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大师兄暗中给我帮忙，在后面一手捞自己的铁腿子，一手推着我的铁腿子。正在捞铁腿子的师傅“嘭”地一脚踢在大师兄屁股上，喝道：“犯贱啊！有力气没地方使就一次捞俩铁腿。”大师兄是师傅的大儿子，不敢顶嘴，冲我一呲牙，笑一笑，捞着铁腿子走了。师傅也捞起铁腿子往前走，随后传来师傅那刺耳的声音：“掌子面就这活儿，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蛋。”

望着师傅的背影，我心凉了半截，初来乍到碰到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师傅，倒大霉了。幸亏有大师兄同情我，暗中帮助我，而且在吃饭时还偷偷地把自己饭盒里的鸡蛋和几片肉夹到我碗里。时常把我那带着汗馊味，被汗水浸透了的工作服拿回去，让师娘给洗干净。这是我孤身一人身处异乡得到的最大慰藉。

不到三个月我就觉得浑身有力量了，捞160斤重的铁腿子不但不会中途歇息，任务重时，我还能像大师兄等人一样，一次捞两个。后来，大师兄告诉我，他每天夹给我的鸡蛋、肉片，都是师傅让师娘多做出来的一份；拿我的工作服让师娘去洗，是师傅让他这么做的。只不过是当时师傅不让他告诉我而已。

师傅对大师兄也心狠。有一次掌子面抽顶，大师兄为了搭救一位新矿工，右小腿骨折，住进医院。一个月刚过，师傅就每天下班后来到医院，硬是逼着大师兄下地练习走路，而且不让用拐杖。

那天下班后我去医院看望大师兄，师傅又开始逼着大师兄下地练习走路。疼得大师兄呲牙咧嘴，满头大汗。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对师傅提出抗议：“师傅，伤筋动骨100天，这才一个月，大师兄怎么受得了啊？”

师傅把他那牛眼一瞪：“想当一辈子瘸子啊？不想早点回掌子面啊！你想让他像我一样当一辈子瘸子吗？”

“这……”我无语了。后来才知道，师傅当时受伤后，没有及时下地练习走路，脚上的筋抻不开了，所以才留下了踮脚儿的憾事。

在师傅的狠心训练下，大师兄很快恢复了健康，脚走路也没留下后遗症。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大师兄结了婚，有了孩子小刚。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刚从小体弱多病。长到七岁走路还不稳，经常摔跤。

那天一大早，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我上班途中，看到师傅和他的小孙子一前一后在跑步。看样子两个人刚刚从家里出来，都是一身运动服，小孙子冻得瑟瑟发抖，而师傅在前面不时地回头对孙子道：“小刚，快点跑，一会儿跑出汗就不冷了……来！跟着爷爷跑……”这时候，师娘拿着小孙子的一件羽绒服撵了过来：“这死老头子，别把孩子冻着，来！给孩子穿上衣服……”

师傅冲师娘牛眼一瞪：“你懂个屁！拿回去，孩子刚刚适应，赶紧回家做饭去……早晨还是给孙子煮一个笨鸡蛋，热半碗牛初乳就可以……”

师娘看到我后像是见到了救星：“你赶紧劝劝你师傅，这一冬天了，他天天一早一晚领着孙子跑。本来孩子体格就不好，万一孩子有个闪失，儿媳妇不生气才怪呢……”

我理解师娘的心情，但是我更理解师傅的良苦狠心。几个月不到，小刚就壮得像个小牛犊子似的了。

□周脉明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