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多年前,我大概十岁的样子。正是缺吃少穿的年代,莫说零食,就连一天三顿饭填饱肚子都成问题,整天饿得心里慌慌的,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围着娘直哼唧,很像猪舍里饿急了的猪崽。娘一脸的无奈,抚抚这个,摸摸那个,眼圈红红的,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叹息。
打开记忆的搜索引擎,我突然想到了一样东西——料豆儿。看似晦涩的一个名字,其实说白了,就是喂牲口的饲料。也许,这种黑不溜秋的“家伙”,于我而言是可以划归为零食之列的,只是,料豆儿的来路有点不好意思示人罢了。
彼时虽穷,但人有人食,畜有畜料,是有严格区分的,不像现在,原来人们不吃的东西,都成了餐桌上的佳肴,比如黑豆,即被奉为了极富营养价值的上品。
那个时候虽然粮食短缺,但人们并不食用黑豆,那是专门为牲口准备的,属于辅助饲料。把黑豆放在大铁锅里,加水,放适量盐,架火煮熟,就成了所谓的料豆儿,按一定比例搀和在饲草里,耕牛爱吃,长得健硕,也好犁地耕田。在大人们口中,说那料豆儿人是不能吃的,吃了会跑肚拉稀,弄不好会丢了性命。起初我信以为真,尽管看着黑亮亮的料豆儿馋得直流口水,却从来没敢打过料豆儿的主意。直到有一天,我偶然看见饲养员爷爷抓起一把煮熟的料豆儿,吧唧吧唧吃得很是香甜,我便怀疑拉稀那事是大人吓唬小孩子玩的把戏。于是,趁着饲养员爷爷去茅房的当口儿,我刺溜一下钻进了生产队的牲口棚,把小手伸进了喂牲口的石槽里。吃得正欢的老黄牛兴许是受到了惊吓,先是打了几个响鼻儿,然后抬屁股尥蹶子,哞哞哞一通乱叫,吓得我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我紧着抓了几把料豆儿,哆嗦着塞进褂兜里,使劲按着兜口,生怕料豆儿掉出来,然后,撒开两腿,一溜烟就跑了个无踪。
到了没人的地方,我喘息未定,便急不可耐地把几颗料豆儿塞进了嘴里,那味道,说不上好吃,可也难吃不到哪儿去,总归能为咕咕叫的肚子静静音儿,还捎带着解解馋。
一褂兜儿料豆儿,我省着细着,当零食能吃好几天,我整天心里美滋滋的。当然,我吃的时候都是背着家人和同学的,怕万一露了馅儿,受到责罚。
我偷料豆儿越来越娴熟,隔三差五就往牲口棚里跑,且屡试不爽,我暗自佩服自己真的是太有能耐了。
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大概是半年后,我偷料豆儿的事还是被娘发现了,娘盯着我,眼里像喷着火,灼得我脸上火辣辣的。娘一把拽起我,扛着半口袋棒子去了生产队,说是我偷料豆儿的赔偿。我清楚地知道,那半口袋棒子对这个家意味着什么。可娘说,饿了肚子,能换来出息,也值,不然,长大了,也成不了什么好料。
这件事,在我心里已经装了40多年。现在的人,再也尝不到缺衣少穿的苦涩。但好庆幸,我们等到了苦后的甜。
□赵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