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同病相怜,还是同甘共苦,父母的故事出奇的相似。唯一的不同,是他们对那段“爱情”的复述。他们不懂“爱情”,这个词是我加的,他们懂得是棉花,讲得也是棉花。
爷爷奶奶早逝,父亲跟随大伯生活。大伯是教师,长年在外,家里缺劳力,父亲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务农了。这成了他毕生的痛!那段事,他从不和人说,和我说得最多的,是他的庄稼。失之学堂,收之田野。父亲失去知识的课堂,却在棉花上找到自己的家和天下。
干完家里的活儿,父亲还要到大娘娘家帮忙。那是他一生最幸运的事,因为碰到了母亲。
和父亲一样,母亲父母早逝,跟哥哥生活。只是务农的工龄更长,她从未上过学。她在棉地里出生,在棉地里成长,也在棉地里遇见父亲。一生,她都没走出或红或白的棉。
聊起那段故事,父亲皱纹里溢满温柔,在他眼里,母亲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那天,大娘让父亲修剪棉花。初夏,棉花花开,要掰掉公杈、断去棉头。这样,花才有足够的养料,结出饱满的棉桃。这活儿貌似简单,干起来却很复杂,父亲是一把“好手”。可能没听清楚,也可能是缘分,父亲认错了地,却认对了人。那个人,就是母亲。
到了棉地,父亲心痛起来,棉花长势好,但长疯了。父亲闷头就干,忽然,听见一阵婴儿的哭声。他这才看见母亲在手忙脚乱地哄孩子。妗子去了娘家,母亲既要带孩子,又要做农活,棉花就荒了。父亲不知道,看母亲哄不好孩子,就说:他饿了,你喂喂奶。
母亲的脸腾地红了。父亲说,那脸红得比棉花还好看,差点要了他的命。待母亲解释清楚,父亲的脸却红了。母亲取笑他,那脸红得就像一个孩子做错了事,要不我真把他当流氓了!正因这面面相觑的脸红吧?那两颗掩映在棉花下的心,开始了心有灵犀的共鸣和悸动。
父亲说,他那时就看上了母亲,人长得漂亮,又会做农活、带孩子,娶回家,日子准能过得红火。父亲得意地看着我:“我没说错吧!”母亲骂他老不正经,难怪天天下错地,帮她干活,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父亲不还嘴,只是满眼温柔地笑。
私下里,父亲说:“你妈命苦,我就想帮她多干点活,让她少累些。”没想到,这一帮就是一辈子。我点点头,没搭声。父亲的眼神很远,一定又回到了过去吧?那时,他天天下错地,母亲给他端茶送水……母亲年轻,棉花绯红,隔着几十年,都把父亲的脸染得绯红。
就像两棵棉花,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山盟海誓,只有扶持、呵护和守望。这是棉花的爱情,也是父母的爱情,质朴而茁壮,隐忍而内敛。哪怕老了,依然温暖而柔软。
□韩星星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