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首位卡夫卡文学奖得主阎连科,被文学界认为是莫言之后最有希望获诺奖的中国作家。其作品,自《日光流年》开始,到《受活》《风雅颂》等长篇,都是当代文坛的重要代表作。而在《独自走过的日子都有余温》中,他尽情地自我追寻,展现他独自走过的心灵轨迹。
这本书是阎连科的散文精选集。全书共分五章,遴选了50余篇文字,阎连科以自己出生的村落为基点,通过描写父亲的病逝、母亲的衰老、朋友的离别、乡亲们的艰苦劳作、人生的脆弱和对死亡的恐惧,来展现普通中国人的酸甜苦辣。这块如同当下中国缩影的小小的中原之地,从不出产成功和胜利,只诉说一个又一个生命的存在与消逝,以及他们所经历的各种悲欢离合。阎连科的文字有绝望,也有倔强,如同射向黑暗的一丝光亮,使读者在黑暗中感受到人的生命、呼吸,感受光、美和伟大的温暖与悲悯。字字真情,让人难以自拔。
阎连科用大量篇幅写了他的父亲,一个深深扎根在土地上的铮铮男人,一个对儿女们倾注并透支了过多心力的父亲,一个因疾病而预知、触摸了死亡,但依然尽力活在世上的一家之主。父亲常说的是:“得趁着我这哮喘不算太重,还能干动活儿,就把房子盖起来,要不,过几年我病重了,干不动了,没把房子给你们盖起来,没有在我活着时看着你们一个个成家立业,那我死了就对不起你们,也有愧了我这一世人生。”盖房就是父亲的事业,是父亲活着的主要人生目标之一,也是他觉得必须尽力活在人世的一种动力。所谓父爱,只不过是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而已。父爱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父亲的过早离世,成为阎连科在以后的日子里无法驱赶的悔恨和痛。阎连科对自己始终没有宽恕,他毫无保留地坦诚内心冷漠、自私、阴暗的一面,坦白自己曾经的恶念、劣行与过错。在回忆父辈时,他不止一次地将自己的丑陋与父辈的宽宏做比较,不止一次地对自己应尽而不为的行为表达出捶胸顿足的悔恨。阎连科深情地写道:“直到有一天,长辈老了、父母病倒了,我们才明白父母和长辈,都早已为了生活和儿女、日子和琐碎,精疲力竭,元气耗尽,而我们,也已经早就不是了少年和青年、不是了青年和壮年。”这样的文字,会渗入心底激起无数涟漪。
借由父亲的病痛及离世,阎连科开始了对命运、死亡等恒常话题的思索。他用大量的文字,写他的少年经历和早逝的同学,在温馨的回忆中,想念着那些早已渐行渐远的人。“无论如何,她是在少女时代往青年迈去的路上,把自己沉入了河底。同学们说起她的死时,都是那句‘真的吗’之后,想想她的容貌和家境,便都觉得那是她的必然去处,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不可思议。”在阎连科看来,衰老是从怀旧开始的。最致命的怀旧是对早逝之人的追忆和想念,这其实是一种对死亡的追赶,是对生命的遗弃和岁月的抛离。
阎连科书写了关于文学的种种思考。如作家为什么写作?这话可以说得很漂亮,比如为社会写作、为艺术写作等等,但在阎连科看来,很多人是在撒谎。绝大多数作家刚开始都是“为物质的个人”而写作,特别是阎连科那一代,几乎人人如此。那么,怎样才能写作呢?对此,他说写作可以让人活过来,土地文化被作家心灵净化之后才具有生命和活力。但是中国作家所面临的写作环境不是压迫,不是牢笼,而是“约束和想象的软弱”。很显然,面对自己作品出版后遭到的冷漠和批评,阎连科在努力寻找解决的办法,厘清现实生活中的角色。
其实,相对于小说家阎连科,我更喜欢散文家阎连科。褪去了他小说中所有娴熟的写作技巧,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让人时时动容甚至落泪的瞬间。此刻,阎连科带领我们回到了乡土,回到了记忆,回到了痛切的现实,一个个平淡的字语,都化为一根根利针,刺入每一个读者的心田。
□张光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