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一年四季都可以吃烤肉,大观园里面吃烤肉却是在冬天。白雪皑皑,但见老婆子们拿了铁炉、铁叉、铁丝蒙来,史湘云同贾宝玉在芦雪亭烤鹿肉,并因此惊动了探春、宝钗、宝琴等姐妹,大家凑到一起大吃大嚼起来,致使林黛玉讥讽她们像一群“花子”。
湘云吃烤肉,称“真名士自风流”,腥膻大吃大嚼之后,却是锦心绣口。那可是三百年前的红粉佳人,所作所为有悖闺阁礼法。她和黛玉一样,都是寄人篱下!黛玉是住在姥姥家,她是住在姑奶奶家。黛玉为人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生怕被人耻笑。而她大声讲话大声笑,大口吃肉大口饮酒,丝毫不拘小节。是真的没心没肺对自己处境没有一点怨怼之意吗?非也。
宝钗知道,“湘云在家做不了主,一个月统共也就那几串钱”。侯门宫府的大小姐,却是苦命的孩子;父母早亡,由叔叔婶婶抚养长大,但史家经济不好,差不多的针线活儿都要由她们娘儿们自己做,曾因薛宝钗话家常探话,红了眼圈说每日做活累得慌。
既然改变不了命运的安排,莫若豁达地接受生活的挑战。其实,湘云还有一个小小缺点。“咬舌头”,说话“二”“爱”不分。黛玉以此打趣,她戏谑“盼望给你找个整天二、爱不分的林姐夫,那才叫现世现报呢!”人与人真的不同,有的人面对现实,只是自怨自艾。倘若“咬舌头”这小缺点搁黛玉身上,真不知淌几缸眼泪。黛玉“失意人写失意事,旧泪痕又添新泪痕”是性格使然,谁都没有错只不过对待人世的方式不同罢了。欣赏湘云不背负过往,只是平和地活在当下!
她用事实告诉众人,自己一贯豁达、快乐,永远不会把自己的心灵逼仄到痛苦的境地。《红楼梦》七十六回,黛玉说:休说提到你我这样的人,就是老太太、太太这样的人都有不遂心的事?湘云听了,害怕勾起黛玉的心事,忙道:“休说这些闲话,咱们且联诗。”这一细节,多么真切,展现了湘云的豪放与率真!黛玉是贾母的心尖尖,宝玉最疼的林妹妹,虽说寄人篱下到底有贾府第一大人物支撑,第一大帅哥爱慕,恁地临风洒泪对月伤怀,啜泣“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湘云是要宝玉逼了贾母,才能去史家接的。红楼世界里的人“大都一个富贵心,一双势利眼”,她能处理得上下一团和气实在令人叹服。她不会伤别人,亦不会被别人所伤。
不知道曹雪芹先生为何如此安排?让湘云和黛玉一见面老“掐”。笔者不自觉间就将二人比较起来,喜欢黛玉斐然才情绝世容颜,更欣赏湘云的柔媚憨厚活泼可爱!红楼之中,有许多课程是湘云必须修炼的,尽管许多时候她并不刻意去追求——比如与卫若兰的爱情。两个人郎才女貌琴瑟和谐,但是卫若兰早死,命运的跌宕让她措手不及,“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高鹗续书里,她被卖到花船,老鸨逼她卖唱,因为“二”“爱”不分被打。也因为小小的缺点让妙玉认出她的声音,被妙玉所救……我为这个脂粉当中的“英豪”,洒一把辛酸泪的同时,亦了解了人生之况味。
□申宝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