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盯着我的脸望了一会，说，又瘦了。

母亲叹口气，唉，小时胖得跟熊猫似的，多好。

如果不是母亲提醒，我几乎忘记了我曾是小胖子的历史。

小时候，我食欲特别好，尤其夏天，总有吃不完的好东西，我的胃随之变成无底洞，总也吃不饱。

夏天，除了各种菜蔬瓜果，还有冰棍，蝉蛹和炒蜗牛。

菜蔬院子里就有，每顿换着样儿吃。不像冬天，饭桌上总是一碗鸡蛋蒸咸菜条。脆瓜、甜瓜长得慢，吃得就稀了些。苹果、桃、梨，林场里才有，馋得撑不下去的时候，就邀小伙伴一起去偷，愣青愣青的，咬一口，酸得全身打颤。蝉蛹是晚上在树林里摸的，哪里是摸蝉呀，是在摸一顿香喷喷的美味佳馔。好几天才能攒够吃一顿的，母亲才走进厨房，便一遍遍问好了么好了么。母亲终于伸手去拿盘子，我的心随之跳到嗓子眼儿，一边使劲吞咽着涌到嘴边的口水。

蜗牛是在河边捞的，不用攒，一次就能捞一大堆，但得眼巴巴地等着它们吐泥，吐干净了泥，接下来就像等着吃蝉蛹那样等着了。和蝉蛹不同的是，村子里只我们家吃蜗牛，他们都笑话我馋，什么都吃。我却笑话他们傻，蜗牛比蝉蛹还好吃。

西瓜和冰棍需要花钱买才行。那时，家家户户都缺钱，我们家不缺，小卖部里的钱盒里全是钱。但不经过母亲同意，我们谁也不敢拿。

一天，大街上传来卖西瓜的声音，越来越近，西瓜的甜味都飘进嘴里了，我一口一口往肚子里咽口水。

小妹突然从大门里走进来，怀里抱着一个西瓜。她笑不滋儿地走到我跟前，看着我，不说话。我问，你偷拿了小卖部的钱？她点点头。我虽然知道偷钱是不好的，自己不敢拿，却感觉小妹偷钱没什么不对，我甚至佩服她的胆量和勇气。

小妹突然转身走到里屋去了，从里屋出来时，怀里空空的。她说，我早就想好了，妈妈回来，我就对她说我买了个西瓜。如果她说买吧，就把西瓜抱出来和母亲一起吃，如果她生气的话，我就说是骗她玩儿的，咱俩偷偷把西瓜吃掉。

我愣愣地看着小妹，没想到，这丫头小小年纪，鬼心眼子这么多。

事情的结局是，母亲说，买了杀开吃就行了，不用等我。说完就进厨房忙去了。等母亲从厨房出来时，桌上只剩下一堆西瓜皮。母亲笑笑说，咱们炒西瓜皮吃。

母亲变戏法一样炒了一大盘西瓜皮，我们又吃得干干净净。

“怎么会苦夏的呢？ 小时那么肯吃，胖得跟熊猫似的，多好。”母亲的声音把我从童年时光拉回来。

母亲做了好几样菜，一样一样指给我，尝尝，好吃。兴致勃勃的样子，一如当年我和小妹垂涎三尺地盼着夏天的那些馋。

母亲哪里知道，我的胃早就被比这更好的东西惯坏了。看着母亲看向每样菜时喜悦的目光，心想，当年母亲连一只蝉蛹，一口西瓜都舍不得吃，或许是对她胃的成全，夏天的那些馋，依然眷顾和青睐着母亲。

这样想着，心里的内疚和自责减少了许多。

□曹化君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