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作为一种灵活、自由的文体,活跃在五四以来的文坛,涌现出不少名篇佳作,如《鲁迅日记》《胡适日记》。这种毫无掩饰的本色文字,每读一次就如同经历一次人格的净化。手中的这部《梅贻琦西南联大日记》,是教育家梅贻琦先生的人生实录与独白,更是这位“寡言君子”的心灵秘史。
这本书收录了梅贻琦先生从1941 年到1946年在昆明主持清华大学和西南联合大学校务时期的日记。当时,物价飞涨、生活紧张,不少教工兼职增加收入,而学校领导到处筹款,设法增加教职员工补助;经常跑警报,生命财产没有保障,当时敌机经常来轰炸昆明,日记中有炸毁联大财产,炸死联大职工的记录;校务繁重,梅贻琦同时掌西南联大和清华大学,事务繁重可想而知;应酬频繁,为了维持联大,争取科研、教学经费,提高联大的声誉,要和政府、军界、金融界、银行界打交道,还要接待外国使团、学者等等。读者得以从中窥见梅贻琦的思想、情趣,感悟他的人格魅力。
日记中可以看到,当时的联大处在一个相当困苦的境地。一方面要忍受抗战岁月里的物质痛苦,另一方面还要躲避侵华日军的飞机轰炸。实在是让人慨叹薪火相传,弦歌不辍的困难。日记中曾有记载,一次日军轰炸之后,联大本部唯一的图书馆被日军飞机炸为平地,图书资料损失殆尽。蒋梦麟先生当时恰逢由重庆至昆明,视察校务。看到如此情景,蒋梦麟先生一言不发,呆坐于图书馆地基之上。梅先生几欲垂泪,然仍劝说蒋先生,好在人员没有损失,还有办法可想云云。
西南联大有不少学生积极投笔从戎,梅贻琦对学生离开学校感到十分惋惜。但在国家存亡之时,身为校长对他们这种爱国举动也不好出面阻止,尤其是也在西南联大念书的儿子梅祖彦面临是否从军的选择时,梅贻琦对儿子说:“你想去我支持,你不想去我也不反对,你自己做决定吧。”后来,梅祖彦应征入伍做翻译官,他的二姐梅祖彤也参加了英国人组织的战地志愿医疗队,是西南联大唯一参军的女生。一方面说明他是校长对自己的子女不搞特殊,也不强行为孩子做主;另一方面折射出他对抗战时期青年从军的基本态度。
梅贻琦办学的颠沛流离之痛,处处跃然纸上。如1941年7月21日,“住小店,住房为一院后草房,三床之外,别无他物,而尿臭潮湿之气与他处小店相同。十点初意因畏室中蚊、虱、臭虫,拟不入睡,但打开铺盖倒头就睡,顾不得许多矣。”7月28日好不容易到了成都,“七点半食稀饭未罢又有警报……男女老幼甚为拥挤,道旁近是稻田,无可疏散……”8月2日“到资中西门码头,摸黑上岸,泥水没胫。十二小时尚未得饮食也。”最后三位联大掌门、教授竟连船资也不够了,至8月3日,“到内江西门外码头,勉强凑合付清船资”。不得不在4日“借款五百元回旅馆,否则同人将无所得食也。”这足令后人窥见国难当头之际砥砺办学之志。
梅贻琦个性沉静,寡言、慎言。陈寅恪曾说:“假使一个政府的法令,可以和梅先生说话那样谨严,那样少,那个政府就是最理想的。”西南联大在战乱之中能够独立支撑,还能办得如此优秀,梅贻琦功不可没。人们避而不谈的是,在战乱结束之后,没有哪一家大学能够再现西南联大的辉煌,个中缘故,令人长叹。《梅贻琦西南联大日记》则体现了一代学人在艰苦卓绝的条件下的精神风貌,传承着一种历久弥坚的大学精神。这种精神,直到现在,仍值得我们学习!
□高中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