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夏夜,属于乡村,自由畅快,欲语还休,又独具风情。
它是有声的,极像顽皮的娃娃。白日里,止不住地撒野。晚间,照样闹腾。各种声响,从四面悉数涌来。
院子里铺着厚厚的月光,踩上去软软的。年轻的母亲正在厨房里舀水,洗洗刷刷。锅碗瓢盆不时发出“叮当”脆响,仿佛口中咀嚼的葡萄,清甜充实。我们则搬出圆桶长桶,放满水,坐在里面洗澡。小弟在水里使劲儿跺脚,一阵“哗哗哗”欢快水声蓦地打破了月光白纱似的梦,母亲忙完后,挨个儿给我们打香皂、搓脚,直洗得浑身喷香透亮。
父亲早端着碗到邻居家串门了。一只大海碗,堆尖儿的米饭,几块拌黄瓜,些许炒韭菜、丝瓜汤。“呼啦呼啦”埋头吃的同时,不忘聊聊天。路经村口,黑压压地坐了一群人,用蒲扇扑蚊子的、聊天的、啃西瓜的、逗小孩的,仿佛装着沸水的瓶口,热闹得很。
一排排的楝树,经白昼热浪发酵开的苦涩,似乎也在此刻冲淡了许多。满架扁豆豇豆,满地南瓜香瓜,满株胭脂凤仙花,都开了花,倚在两侧,连着拂来的清风,荡出悠悠的香。朗月清风中,人们惬意地说笑,开合的嘴,咬出满口的香甜和满足。
童年的夏夜又是有光的,流火一样的光。
小时候,最盼电影放映员能时时光顾。当他麻利地在村口用木杆撑起大屏幕后,村里的小孩都丢了魂般,忙不迭地洗澡吃饭。拎着半袋葵花籽或花生,搬起凳子就奔往屏幕那里。等到正式放映,广场上早聚满了人。多是战争片,老人们爱看,我们不喜,就围着放映机看机子了。假装看大荧幕,耳朵里却听着放映机“滴滴”滚动的声音。趁放映员不注意时,张开手在镜头前挥舞。荧幕里即刻多了几只黑色的大手,人群里倒没有人喧哗嚷嚷。大人们只是笑笑,用一两个番茄哄着我们到别处玩。
荧幕的背面也有趣。离个二三十米,照样可以看到。索性,躺在乘凉用的“简易床”上看。哪里是看电影呀,就听那声,就观那打斗。被凉风吹得舒服了,就半眯着眼望望夜空中的星星,假想自己是腾云驾雾的绝世高手,可以像孙悟空一样直冲九天。想着,想着,就乐了。
放映员到邻村去放映时,我们也会跟过去玩。浩浩荡荡的一个儿童团,舞着点燃的菖蒲棒,趿拉着拖鞋,像快乐的萤火虫。
童年的夏夜是漫长的,仿佛一条幽深的小巷,里面有唱歌的蟋蟀、知了和青蛙,有风扇的嗡嗡,有花朵的芬芳。一淙流淌成潺潺的小溪,婉转喧腾,复又静谧安宁,装点着一场场沉睡又醒来的美梦。梦里花落,汗水淋渍。醒来不觉蚊蝇之恶,又是一个活力四射的艳阳天。
童年的夏夜,雨少风多,载着星月虫鸟,漫漫而行。有瓜果吃、有电影看、有萤火玩。虽不能像白天一样在小河里捉鱼虾,在小树林里捉知了、采野果,但暮色下,也独有妙境。
我一直念这样的漫漫夏夜。
□邹娟娟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