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为了改善家里的窘迫,我托关系找了一张“贫困学生家庭调查表”。我只是希望能缓解因为家里子女多带给父亲的经济压力。因为学校明文规定,如果被确定为贫困生,将会免去全年学杂费,而这些学杂费足够家里一年的开销。
最后,三妹被批准为“贫困生”,但班主任告诉我,要享受这些优惠,还需要村委会盖章。接下来学校会派一名老师跟我一起回家,调查家里的真实情况。
我和老师经过大巴车里的颠簸,摇晃了一个小时,到了山坳里的乡村。
母亲的“四七”还没过,白色的挽联还贴在门框上。父亲猫着腰在羊圈出粪,家里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我怕老师不习惯,让她在门口等一等。我讲了回家的目的,父亲命我用塑料薄膜遮盖了粪堆,然后招呼老师进家。
父亲找了块抹布,擦拭了家里唯一的一条长凳:“家里没了女人,老师你别笑话!”父亲悄悄拉我到一边:“学校还有比咱家更差的学生没?”
我说:“有,小王父亲在地里干活被雷电到,瘫了,全靠他母亲拉扯三个娃!”父亲低下头:“还是别去村委会盖章,我们家好赖还有你在县筹建办上班。”
我急了,说:“妈不在了,靠你一人地里刨;小妹的病,时好时坏;三妹读高中生活费就得好多;我借的钱结婚,别人还催着呢!”父亲却张嘴骂我,说我是歪门邪道,小小年纪不学好。父亲还说:“今天有贵客,你去集上割二斤肉。”
他转身招呼老师,乐呵呵地说:“没有啥困难,娃他妈不在了,还有我;碎女子(小女儿)患病也是实情,但过一阵就好利索了;我家三女子读书好,这就让人开心了,还是把名额给更困难的家庭吧!再说,我大儿子已经参加工作,会接济我们家,回去转告学校领导,我们不属于贫困家庭。”
老师吃惊地望着父亲,我站在屋檐下,尴尬极了,这不是拿巴掌打我的脸吗?
我拒绝去集上割肉,父亲忍痛杀了正下鸡蛋的母鸡。鸡肉端上桌,父亲对老师说:“我养了一只羊,卖羊奶;养了十几只鸡,卖鸡蛋;这日子比一般家庭还滋润!”
那天,父亲还拿出给母亲办丧事剩下的白酒,喝得酩酊大醉,我也没回筹建办。夜里醒来,我听到父亲嚎啕大哭——小妹病情加重,父亲即使再要强也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若干年过去,那件事也随着父亲的衰老而渐渐远去。直到我也有了孩子,才明白父亲的真正用心。父亲是在教育我要勇敢:无论生活给予我怎样的磨砺,我都不能垮下,他情愿不要扶助资金,只是为了激励我乐观向上的斗志。
我也终于领悟,原来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隐忍。
□徐鹏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