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年关,父亲违背要给我过生日的誓言,没有等到大年三十儿便独自悄然离去,把自己种进了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与他的父亲、他父亲的父亲……在另一个世界团聚,守着大山、守着更替的日月,只把无尽的思念与后悔留给了我。
记忆里,严父慈母绝对是对我爸妈的最佳写照。父亲在乡上工作,平时回家的时候不多,对我们四兄妹虽然从来没有打骂过,可我们都怕他,他一瞪眼,不怒自威,我们兄妹便只有乖乖地各自没事找事做,帮着妈妈推磨、扫地、劈柴、喂猪……
我是家里的幺女,也是最顽劣的一个。听妈妈说,我出生在大年三十的傍晚,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的爸爸高兴得不许家里人给我洗三,说是担心冷着了他的幺女,结果让我落下皮肤痒的毛病,用了许多的民间偏方,没少受苦,直到十岁才慢慢好起来。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加上我儿时身体不是很好,五岁蛔虫钻胆差点丢了小命,我得到的疼爱自然要多一些。
在那个小山村,我如山上那成片的节节草,野蛮地生长着,常常惹事,给爸妈添了许多麻烦。
我曾经以炭为笔把自编的顺口溜写满了二伯家的土墙,甚至用刀片把新竹上挨个刻上字,造成当年被我刻字的竹子全成了没用的尿罐竹。我曾爬上村里保管室的房梁,放开手洋洋得意地表演走独木桥,结果一脚踩滑掉下来摔了个半死;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慢慢地,父亲对我严厉起来,我挨的批评也就成了家里最多的。
儿时,我很喜欢看书,常常偷偷溜到幺爷爷家的藏书楼上一呆就是半天。父亲却从来没有主动给我买过书,甚至到现在我都没有弄明白,当年父亲订阅的《故事大王》《红领巾》《书法导报》到底是给谁订的。每次邮电局那位叔叔对我说:“小眼镜,你爸爸的书到了,你带回去。”我便会欢天喜地地拿着新书在外面磨蹭半天,直到一口气看完才若无其事地带回家交给父亲,他也从来不问我看不看,接过去就放在书桌上。我便偷偷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再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上初中时,我迷上了写作,天天为赋新词强说愁,学校板报上每期都有我的诗歌,全校作文比赛,我捧走了唯一的特等奖。当我把奖状奖品带回家后,原本以为可以得到表扬的我得到的却是父亲一句话:“莫搞空事,要把心思全部用到学习上,考不上学今后你还能干嘛……”
倔强的我依然经常写,只是再也没有把作文拿回家给他看。上中师时,我开始发表文章,当地市报上常常有我的豆腐块,因此被推选为学校文学社社长,这些我都没有告诉过父亲。一个假期回家,我无意中拉开父亲的抽屉,发现一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报纸,随手一翻,每张报纸上都有我的文章。父亲竟然把有我文章的报纸都一张不漏地收集了起来,他却什么也没有对我说。我也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把报纸又放了回去。
那一年,倔强的父亲病了,住进了医院。一次,上完班匆匆赶到病房的我听见父亲正对病房里的另一个病人说:“我幺女最能干了,大学文凭拿了两个,发表了很多文章,还得了很多奖,文章写得好、书也教得好……”站在门口,第一次听见他对我的表扬,还是背着我,看着他被病魔折磨得消瘦的臂膀,我忍不住泪雨滂沱。转身擦掉眼泪,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去,他一见我,立即转移了话题,絮絮叨叨让我认真工作,好好照顾孩子。
在彼此心中,父亲是我唯一的皇帝,我是他最宠的公主,遗憾我们都不懂得如何表达爱,都把爱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儿时不懂严父心,懂时方悔为时迟。而今每到逢年过节,我都只能隔世离空在心底问一声:爸,您在老家还好吗?
□唐雅冰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