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年轻的时候过得十分艰难，他经人介绍与我母亲相识、相爱，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村里舒姓的唯独我们一户，在讲宗族的村里，力量十分单薄，常常受到冷落。但几年后，大家对这个忠厚的年轻人有了新的看法。

父亲学过木工，经常会帮张家做几个锄头把，李家做个小桌子，从来分文不取，大伙儿的农具坏了，拿到父亲这儿，三下五除二，总能摆弄好。遇到农忙时节，乡亲劳力单薄的，他总是主动去帮工，母亲有时抱怨：比干自家的活儿还要卖力。我记事后，也常站在母亲一边感到不解，他总说，“帮人就是帮自己”，“气力是奴才，去了又回来，多帮点别人怕啥呢”。

那一年，村里换届，还不是党员的父亲被大家选为村干部。这以后，他为村里的事更上心了。村里有条摇橹的大木船，是通向村外的唯一交通工具，但很多人觉得摇橹累得要命不愿意驾驶，父亲对村书记说，我去学。两个月后，父亲驾驶自如。他常常穿梭于城区、乡村，为村里和乡亲们购销物资。有时江上风急浪高，险象环生，父亲几次差点丧命。有一年船被打翻，他好不容易才游到岸边，半夜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家，母亲和他抱头痛哭：你不要命了……他轻松地安慰母亲：我命大！

父亲真是豁出去了，他再一次发挥了他的手艺，联合几个木工用半年时间又打造了一条新船，并且争取乡里支持安装了柴油发动机。用了一个月时间，他拿到机动船驾驶证，从此，乡亲们的粮食和土特产源源不断地运出去，大家急需的商品一箱箱运回村里，每当船靠岸，大家欢呼雀跃，那是父亲最开心的时候，他一个个喊着乡亲们的名字，看着他们满载而归……

参加工作后，他把我喊到身边说，“这些年，我深深体会到了，只要你心里装着大伙，多为大家做点事，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吃点苦、吃点亏，怕什么呢。我文化不高，我觉得这样做，准没错。你也要好好做人做事，做一个比我更有用的人。”

因为那年抢时间造船，父亲得了急性黄疸肝炎，落下病根。又因为往往为村里的事疲于奔波，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父亲的病情反反复复，进一步加重，最后竟然发展成了肝硬化。我们劝他不要到村里了，多休息休息，他总说：我没事，干一天是一天。有一次，他组织村民修路，一不留神一下跌进山沟里，头皮绽裂有好几寸，血流如注，母亲拿被子捂住伤口都不能止血，被子几乎被染红。父亲被乡亲们抬到乡里，不行，又送到市医院，总算拣了一条命。望着父亲的脸肿得变了形，我握住他的手，满眼泪水不敢流，他反劝我坚强点，做个男子汉。

但父亲终究熬不住了，我参加工作第三年，父亲快不行了，肝硬化晚期，并发肝腹水，肚子肿得像鼓，大口大口地吐血，母亲用手捧着块状的血，哭昏过去……

临终的时候，我趴在他耳边，父亲用虚弱的声音说：“好好做人，照顾好你妈妈……”

父亲文化不高，一生普普通通，但留给了我宝贵的精神财富，他坚强的内心、硬朗的作风深深地影响了我。

□舒毅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