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农民，一生中没有辉煌的业绩，他用四五亩土地，播种希望，收获果实，养活了我们兄妹五人，苦苦支撑着我们这个家。作为他的儿子，我的身体流淌着他的血液，也传承着他的质朴、坚韧和山一样厚重的爱。

小时候，父亲是个“暴君”。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总是丢三落四。有一回，我丢掉了新买的钢笔，父亲闷闷不乐，爷爷抖出手绢，小心翼翼地拿出几角钱给我买新钢笔，没想到当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又被我丢掉了。

父亲不由分说，抄起树枝把我一顿痛打。打过之后，父亲再次翻看我的书包，不言语了。母亲含着心疼的泪，一针一线地缝起我书包上的小洞。

而我却总是毛手毛脚的，家里的罩子灯（像葫芦一样造型的玻璃灯罩）也不知道被我打坏了多少，只记得每一次打坏了，吓得我到处躲，最后还是被拎出来一顿痛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一幕幕挨打的情形。

现在想来，父亲的确野蛮了点，他恪守棒打出孝子的古谚。那时家里穷，父亲很不容易，我们兄妹五人吃饭穿衣够他烦恼的了。尽管那时的一支钢笔只有5角钱，一个玻璃罩只有7角钱，但我还知道父母亲辛苦一年的工分到头来也赚不来几块钱。

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好，父亲因此一直自责“是不是脑子被我打坏了”，记得初三那年我没考上县里的重点中学，父亲送我到邻县复读。在车站的时候，父亲说送我，我拒绝了，“别送了，我晓得怎么走，你去了浪费钱”。父亲在我的坚持下不送了，但嘴里千叮咛万嘱托，当时的我觉得烦死了，根本没听见一句话。

当车子缓缓驶出车站的时候，我透过车窗看见父亲的脸，我不知道他在喊什么，那是一张极不放心的脸，车子渐渐远行了，我还看见父亲在马路边久久地凝视着我乘坐的车子，不知怎的，鼻子一酸，泪花在眼里打转……

后来当读到朱自清关于父亲背影的描述，读到梁晓声的父亲，我的双眼也会湿润，我总算明白，父子之间的复杂与疙瘩，归根结底是一种爱，只不过表达的方式不一样。

前年，母亲病倒了，父亲担当起照顾母亲和家庭的全部重担。记忆中父亲对母亲很不好，母亲逆来顺受，习惯了父亲的“飞扬跋扈”，母亲这一病倒，父亲像换了一个人。担起了地里的一切农活，学会做饭、洗衣服，为妈妈不辞劳苦地熬药，还捧起中药书籍，钻研方子……

母亲在病痛中捱了两年多，也算是个奇迹。我感受到父亲对母亲的爱，只有到这个时候才能体现出来，父亲是爱着母亲的。

当我做父亲的时候，才深深理解了父亲。

“要知父母恩，怀里抱儿孙”。如今我也做了父亲，养儿的辛苦，望子成龙的期盼，我深深体会出作为一个父亲的那份良苦与用心。尽管父亲打过我，骂过我，甚至我一度恨过他；尽管父亲偶尔也会表现出普通农民的狭隘与自私，可那毕竟是我的父亲。

我能想象得出，像父亲一样的千百万农民，他们生存的窘境和坚韧的精神，他们在煎熬着、挣扎着。为了家人，默默耕耘、辛勤劳作，不惜牺牲自己的健康和快乐。

只要想想我现在是多么地爱我的儿子，我就能明白当初父亲对我的感情，其实那是一个农民父亲特有的表达爱的方式，尽管它有时候有点粗暴，有点简单，甚至伴随着一点“伤害”，但爱却是深埋于心的。

□金峻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