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故乡的村庄是被香椿树包围着的。老屋前有一棵香椿树，那是父亲四十多年前栽下的。

六岁那年的一天，父亲带回一棵小树苗，大拇指般粗，两尺来高。我问父亲：“爸爸，这树苗病怏怏的，能栽活吗？” “这是香椿树，不娇贵，好养活，明年春天就会发芽。”

看着弱不禁风的小树苗，我心里有些担忧。但这棵几乎已经快死去的小树苗，却抵御着寒冬，顽强地活了下来，一天天长高、长大。

春天来了，处处鸟语花香，唤醒沉睡的村庄。村里的香椿树噌噌地冒出了嫩绿的新芽，淡淡香气在村子里弥漫。唯独我家的香椿树光秃秃的，迟迟不见发芽。我问父亲：“爸爸骗人，它咋不发芽呢？”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再等等，它会发芽的，香椿树属于春天。”

一场春雨过后。“惠儿，快来。” 父亲站在香椿树旁大声喊我。我跑到树下，只见香椿树的枝头果真冒出了浅浅的嫩芽，残留着几滴晶莹的雨露。一阵风吹过，我嗅到了丝丝清香。

“香椿树发芽咯！春天来咯！”我跳了起来。父亲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不出几日，香椿芽长成了小丫头的冲天小辫，一簇一簇绽开笑脸，紫红色的嫩芽闪着淡淡油光，这时便可摘来吃了，做成香椿炒鸡蛋或烙成香椿饼。

母亲将香椿芽洗净切碎，在碗里打两个鸡蛋，加入盐和水搅拌，再把香椿末放进去调匀，倒在油锅里，只听“滋啦”一声，鸡蛋糊迅速膨胀变成焦黄色，香气扑鼻而来。母亲偶尔还会烙香椿饼给我们吃，那味道清香怡人，吃下去后仿佛满口都是春天的味道，一直香到心里头。

为了一家人的生活，父亲拼命干活挣钱，拉煤渣、捶石子、帮人卸货，样样都干，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我十岁那年冬天，奶奶摔倒瘫痪在床，意识不清需要长期服药，母亲只好留在家里照顾奶奶，不能再出去做事，家里一下陷入困境。

临近开学，母亲满脸愁容：“孩子爸，快开学了，孩子们的学费还没着落，咋办呐？” 父亲小声安慰着母亲。“别担心，总有办法的。” “你看这香椿树，叶子都掉光了，可它是在积蓄能量，等待来年春暖发芽。春天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在工地上抬石头，石头足有几十斤重，压在父亲不再挺拔的肩膀上，他的脸整整瘦了一圈。

香椿树又抽出了嫩芽，清香依旧。父亲摘下来，一小把一小把整理好放进竹筐里。那年春天，我们没有吃到香椿芽，父亲拿到集市上换回了两斤盐巴，又拉下脸面四处去亲戚家借钱，总算凑齐了我们的学费。

香椿树一年一年，长得又高又壮，枝繁叶茂。一茬一茬的香椿芽为我们家清苦的生活增添了几许绿意和芬芳。

父亲去世已经十多年，母亲和我们也搬离了老屋。不知道，老屋前那棵香椿树是否已经发芽？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回到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庄，梦见父亲的香椿树已满树新芽。清晨醒来，暖暖的春光撒满窗台，照亮心扉。

□徐光惠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