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正月初七，在极度寒冷中，63岁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下葬时，我让父亲生前用过的一个玻璃茶杯随他去了。我的父亲，一辈子喜欢喝茶，喝那微苦的浓茶！

浓茶有用“一匹罐”泡的，也有用廉价的细茶叶泡的，泡好的茶上面总漂着一层泛光的油。那茶并不芬芳，但止渴的效果却是极佳的。

父亲没上过学，很小便学会了木匠这门手艺。每次做木工，都会泡上一杯茶放在旁边。累了，就喝口茶，歇一会儿。

每每看到刨子“哧哧”的从木材上滑过，刨眼里便开出一朵朵刨花，我总觉得刨东西是个很好玩的活儿。常趁父亲休息的空当拿起刨子瞎弄一通，口渴气喘也刨不出那些好看的刨花，还时不时地被父亲责骂：“走、走、走！到这里瞎捣乱，把我的刨子搞坏！”

我们怕父亲，只得乖乖地跑到一边去。离开之前总会偷偷地把父亲沏好的茶喝得只剩几片茶叶，然后躲在一个角落里偷偷地看父亲的反应。

一会儿便会听到父亲低沉的声音：“这几个小鬼，又把老子的茶喝完了，看老子不打死你们！”骂归骂，我们却从没挨过打。

父亲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我的婚姻，父亲极力反对。我却一意孤行，没听父亲的忠告。

先生来求婚。父亲坐在灶前，手里握着那个茶杯，一言不发。

我倔强地跟他走了，身后传来父亲低沉的吼声：“你去！你去了就不要回来了！”

婚后的日子异常艰难，我后悔没听父亲的话。一年后，女儿出生了。母亲找人传话，说父亲让我回家。

我怯怯地回家，看到父亲头上的白发多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更密集了。他握着那个茶杯说：“日子就跟这茶一样，是先苦后甜的。你既然选择了，就得好好地熬下去。天会亮的……”

那个冬天，父亲用他亲手编织的篾笼为我女儿烤干了多少块尿布，我也给父亲沏了无数杯微苦的浓茶。做了母亲的我，一下子懂得了父亲，也懂得了苦茶。

如今，我终于把苦日子熬出甜味了，父亲，却再也喝不到我给他沏的茶了。只有那些微苦的记忆时常萦绕心头，让我倍加珍惜生活中那些来之不易的丝丝甘甜。

□江迎桃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