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每当过年时，我们几个小朋友都愿意聚拢在四奶奶家。一边看着四奶奶包着饺子，一边听她讲“小年”的故事。传说灶王爷原为平民张生，娶妻之后终日花天酒地，败尽家业沦落到上街行乞。一天，他乞讨到了前妻郭丁香家，羞愧难当，一头钻到灶锅底下烧死了。玉帝知道后，认为张生能回心转意，还没坏到底，既然死在了锅底，就把他封为灶王……四奶奶讲着讲着就会泪水涟涟，泣不成声。

这时，年幼的我们会嘲笑四奶奶悲天悯人，暗地里觉得张生虽然死了，但是却当了神仙，神仙多好啊，能上天堂。四奶奶的“小年”的故事，总是听就烦了。我们关心的是四奶奶包的那一兜肉的饺子。

四奶奶也把饺子包完了，于是我们会自动帮着四奶奶收拾桌子，摆放碗筷，坐在那里等着四奶奶煮饺子。饺子煮好了，四奶奶就会先把五个饺子盛在碗内，再拿上一双筷子放在一只放大的相框前，框内照片是一位青年男人、身穿八路军制服的半身照。四奶奶就会口里嘟哝道：“他爹，小年又到了，吃饺子吧，我包了你爱吃的一兜肉的饺子……”等一切完事后，四奶奶就会嗔怪地对我们这帮馋得直流口水的小朋友们说：“小馋猫们，吃饺子喽——”

渐渐懂事后，才知道四奶奶为什么爱在“小年”讲“小年”的故事。

四奶奶原名大妮儿，是我们村里一位大地主家的女儿，曾经在村里上过两年私塾，思想要求进步。四爷爷当时是八路军山东鲁南纵队营部的一名炊事班长，四爷爷陪着营长到我们村里开会时遭到日伪军的袭击，营长牺牲，四爷爷受伤后被关在大妮儿家，半夜里大妮儿偷偷地把四爷爷藏了起来，背着父母供给四爷爷吃喝养伤。两个人相爱了，四爷爷伤好后归队那天答应一定来娶大妮儿。

两年后，两个人结了婚，大妮儿在和父母宣布脱离家庭关系后变成了四奶奶。可是，不到两年四爷爷却变了。暗地里又和城里的一位女学生好上了。四奶奶当时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就在“小年”这一天，她领着一个抱着一个，带着两个孩子找到了四爷爷所在的部队。四爷爷羞愧难当，表示痛改前非。傍晚，伙房发生爆炸，四爷爷和一名炊事员被大火烧死了。调查结论是四爷爷在伙房做饭时引爆了一颗手榴弹引起火灾，四爷爷咎由自取，还连累了一名战士……

四奶奶带着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沮丧地又回到了村里，靠着自己单薄的身体劳动，艰难地生活，含辛茹苦把两个孩子培养成人。解放后，四爷爷当年的事也澄清了。原来和四爷爷在一起的炊事员是一位内奸，在向锅内下毒药时被四爷爷发现并制止。那位内奸见事情败露，便趁四爷爷不注意引爆了手榴弹。四爷爷被追授革命烈士，四奶奶享受到了烈士家属待遇。

后来，我常常想：四奶奶肯定是希望四爷爷也变成灶王爷，或是真的拿他当灶王爷，以便天天陪着她吧。

□周脉明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