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光阴的路上,蓦然回首,已是半生路程赶尽,不禁感叹流年似水。是什么时候这一日一日的光阴迎面而过全然无痕的呢,找寻不到深刻的记忆,唯一欣喜经年往事中那些念念不忘的“年”,成了我们记忆里的珍珠,思念的线索串起它们,成为光辉闪耀的项链,挂在往事的颈子上,供我们可追可念可忆少年。
小时候我和所有农村孩子关于年的回忆是一样的,冻梨冻柿子,罐头瓶子灯笼小挂鞭,两条红绸子和一双新棉鞋。唯一不同的是我识文断字的父亲在很小的时候就教我认字,然后在过年那天,贴完春联吃完早饭后,我穿上新鞋,系上红绸子,母亲正在锅台边准备年夜饭,幼小的妹妹趴在一堆瓜子里只顾着吃,而父亲则拉着我的手在屯子里逛上一圈。这种闲逛并不是普通日子里的闲逛,父亲边走边指着每户人家大门上贴的春联对我说:“闺女,你念念这是啥?”我磕磕巴巴连猜带蒙地在有限字库里拼凑出春联的内容,什么“吉星高照人长寿,紫气东来福满堂”、“春夏秋冬年年兴旺,东南西北岁岁平安”……父亲就说:“嗯,好,我闺女年年兴旺,岁岁平安,”“对、对,我闺女长命百岁,福寿满堂……”父亲拉着我的手,时不时地纠正一下错字,踏着落雪,留下两排脚印。
后来稍大一些,村子里的春联因为年年读岁岁念,我能倒背如流。我和父亲开始打赌三叔家今年贴的是啥,大姑家大概是什么内容的。一路上爷儿俩手舞足蹈地讨论着。
到了十四五岁,我一下子长到一米六的身高,也有了女儿心,喜欢“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然后和一帮花儿一样的小姐妹去垄上看雪,社里听戏,和村子里的后生凑堆,东一句西一句地掩嘴痴痴傻笑,长成少男少女明媚思春的心思像一朵朵开花的树,迎风开放。我不再和父亲去村子里“闲逛”,读“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那年腊月二十九,父亲裁了红纸,自己写起春联,他说他要写一个不一样的,和谁家都不重复的春联。凝思苦想好半天后,写下上联“勤劳庄户人家”,下联“家有女儿如花”,横批想了半天,写下“一生平安”。父亲欣赏自己的“佳作”,得意的不得了,让我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一直看着墙上的挂钟,有了不耐烦的神情。父亲说:“闺女,爸爸能给你们的只有这些祝福了,每年让你多读一点,体会幸福的含义,平常老百姓的幸福含义就在这些春联里……”我的脚步早已经跑远。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时常能在记忆的纪录片里想起那个镜头——银白的雪地,落着美丽的鞭炮残红,一个年轻的父亲领着樱桃般鲜嫩的女儿,一字一句读着栅栏门上那些美丽的新年寄语,父亲在心里默默地把这些美好的祝福送给自己的女儿,女儿你要平安长大啊,女儿你要长命百岁啊,女儿你要福满一生啊……贫瘠生活的父亲用这种特殊的方式传递一份爱,一份文化,一份古老的祝愿。
在明代开始盛行,而在清代思想性和艺术性达到巅峰的春联,流传了几百年的时间,成为中国年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里面那些美好的祝福贯穿了几个朝代和历史的光年迎面走向我们,那是我们每个人内心对美好生活的期许,更是一份深深的爱。
只要看见春联,我就会想起我的父亲,一个父亲最想带给孩子的新年礼物。
□宋千寻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