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探望双亲,天色向晚,一轮圆月挂在东山之巅,如触手可及。年近九旬的父亲,拖着佝偻而消瘦的身体,在月光下拾掇院子,整理农具,一刻不得闲。晚风徐来,拂动他的须发,如水的月光,打在他皱纹虬结的脸上,当他伫立不动之时,如艺术家精心勾勒出来的人物素描画,又像一尊巧夺天工的雕塑。倏地,我的视线突然模糊了,记忆深处,父亲数十载如一日,在月光下忙活的身影,变得愈来愈清晰……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莫说三月不知肉味,连吃一顿饱饭的希望都很飘缈,平时只能以番薯和大薯作为主食,有时甚至不得不从山上挖来土伏苓,研成粉,熬成羹,艰难下咽。为了让一家人吃上饭,儿女们有书可读,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常常在月光下夜以继日地忙活。
年幼的我,无数次看见父亲在月色下挑着谷子或扛着农具,气喘吁吁、一脸疲惫地回到家里;或在黎明时分,挑着柴草或扛着竹子,踏着月色,跋山涉水,到十几公里外的镇上赶集;或打着赤膊,藉着月光的照明,在晒谷坪上打谷子,汗珠反射着月光,全身如缀满夜明珠;或在月光下切猪菜,随着菜刀的起落,一匝匝番薯藤,被剁成一截截细碎的饲料,刀刃反射着月光,有些刺人的眼;或在月光下挑水浇园,沉重的水桶将扁担压成弧形,像一张弯弓,吱呀吱呀的颤悠声,在寂静的夜晚传得老远老远,桶里的水倒映着月光,稍一颠簸,就摇碎一担月色……
有好几次,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到父亲帮人搬运山泥的建筑工地“探班”,每次都看见父亲步履维艰地推着装满山泥的沉重的板车,在工地上来回穿梭,月光用温情的目光关照着他,打满补丁的衣服已被汗水湿透,沾在身上,像披着一件破烂的抹布。我一再催父亲回家,他总是说,等一下就回去,然而往往一等就是大半天。
每当到学校交学费,看着父亲拿出一张张皱巴巴的钞票时候,我都几欲落泪,要知道,这些钞票,都是父亲一天天通过变卖柴草、出售竹制品和打短工等,日积月累换来的,每一张都浸透辛劳的血汗。
由于赤着脚在月光下干活,一不小心,脚趾头就会踢到凸出地面的小石子,瞬间变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让人触目惊心。但父亲往往不以为意,拿来布条随便缠住受伤的脚趾,继续干活。至于脚底被钉子或其他尖利的东西刺破,更是家常便饭,我经常看见父亲拿来银针,抬起脚底,眯缝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挑刺。
高尔基说“父爱是水”,永远滋润着儿女们的心田,淮南子说“慈父之爱子,非为报也”,无私的父爱比天还高,比海还深,月光下的父亲,像一座岿巍的高山,如一座爱的丰碑,永远耸立在儿女们的心头,激励着儿女们在人生道路上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李职贤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