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和外婆家同村,二姥爷和外婆家住一个院子。他家孩子少,一儿一女。女儿嫁到了城里,女婿是火车司机,走南闯北,遇到稀罕物了便买来孝敬老丈人。二姥爷爱喝酒,一喝就得喝醉,醉劲儿上来了,他便敲打着八仙桌哼唱自编的小曲儿:一儿一女一枝花,俺们村里头一家……
那时的人家孩子都很多,外婆家就六个孩子,单靠外公在外面当教书匠挣钱养家,着实有些吃力。
每次去外婆家,我都爱偷瞧二姥爷喝醉的样子,有一次我又听到二姥爷唱上小曲儿了,便知道又有好戏看了。我们几个小孩子趴门缝里往里瞧,被早有准备的二姥爷一把将门拽开,小孩子呼啦一下踉跄跌入门内。二姥爷手捏着酒肴远远让我们闻,见我们馋得吧嗒嘴儿,他乐呵呵地说:“这是腊肠,辣得很,是俺女婿从南方买来孝敬俺的,谁敢吃呀?”
“敢吃,敢吃。”小孩子都抢着回答,这么香味儿的东西,辣死也敢吃。
二姥爷转身取了一个腌辣椒,“腊肠可比辣椒辣,谁敢把这个辣椒吃了,我就给他吃腊肠。”
哥哥搭手取过辣椒塞嘴里了,立马又吐了出来,辣得伸着舌头满屋跑。二姥爷笑得前仰后合,用指甲掐着腊肠递给哥哥让他尝一口,哥哥张大口只咬到一小口,脸上就露出了喜色,“一点儿也不辣。”
我们每个孩子都分了一小口儿腊肠,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一个下午口舌上还有一股儿肉香味。
外婆悄悄骂二姥爷:“没大没小的老酒鬼,专欺负小孩子。”但外婆从此却走了心,那年春节,外公的一位学生来拜年,席间聊起家乡美食,这位学生说,他祖母香肠做得最拿手,外婆忙向他讨教香肠的做法,这位学生为此还专门写信回家,要来了家乡的方子,转交给了外婆。
外婆照着方子做,一次只做一小根,晒干后煮熟切成薄片儿分给家里的小孩子,果然是二姥爷家吃到的味道。
那时物资匮乏,但外婆进了腊月便大方一次,舍得买肉做香肠。只要外婆提着肉进了家门,我便蹲在外婆身边,看着她将肉切成小块,用干净的湿棉布将肉擦干净,第二天一早,我就跑去外婆家看外婆往肠衣里灌肉,等肉灌好了,外婆用棉绳一节一节扎紧,再用针在上面扎几个孔,挂在太阳下晒三天,取回置于阴凉处风干几日,蒸熟后切成薄片儿,一人分我们一片。整整一个腊月,我们的小腿儿都不由自主往外婆家跑,我们一去,外婆便取下煮好的香肠切一片给我们。
后来,条件好了,外婆每年进了腊月便开始做香肠,院子里挂满了香肠,晒好后,儿女家分送一大兜,一直吃到春节后。
外婆86岁那年,卧病不起,秋天病情加重,每日清淡饮食。一日她想吃香肠,央母亲做。母亲买来肉,外婆在一旁指点,一周后香肠晒好,外婆却一口也吃不下了。
母亲说,小时候外婆那么穷也要做香肠,是怕我们去二姥爷屋子里讨人嫌,二姥爷家进了腊月女婿便会给他送年货,外婆窗外挂几根香肠,就把馋孩子的哈喇子吸引回屋了。外婆年年做香肠,临走让母亲做给她吃,其实是想教会母亲做香肠。
外婆走了,母亲年年腊月便开始做香肠,一根根香肠一直挂到春节,寒冬腊月,我们整个味蕾都离不开香肠的味道,心也貌似和香肠一起挂了起来,总惦记着回家、回家。
□马海霞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