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莫言长篇小说《檀香刑》的时候，那简单的故事情节依然吸引人：1900年，当猫腔戏班班主孙丙的妻子被在山东修建胶济铁路的洋人侮辱并遭遇了灭门惨祸后。孙丙欲借助义和团的力量报仇却被女儿眉娘的情人、县令钱丁关入大牢，准备施行残酷死刑——檀香刑。而行刑者是眉娘的公爹赵甲。赵甲把这次死刑执行视为他一生中的最高荣誉，一心要让亲家死得“轰轰烈烈”。

《檀香刑》犹如一出大戏，色彩浓厚、主题鲜明、语言丰富多彩。莫言说：“在小说这种原本是民间的俗艺渐渐地成为庙堂里的雅言的今天，在对西方文学的借鉴压倒了对民间文学的继承的今天，《檀香刑》大概是一本不合时尚的书。”面对现今高雅而温软的流行趣味，莫言能够用土得掉渣儿的猫腔大戏作为文学创作的一种探索，奇异得让人喜欢、让人心悦，就像是来自魂牵梦绕的故园之恋和永不妥协的纯净心灵……

《檀香刑》中最精彩的描述不是那些让人感动的美丽与传说、细腻的感情与语言的卓然，而是对死刑的细节描述。这些描述令人感到恐惧与不安，感到毛骨悚然。因此，刚面世时就有人说：“如果有心脏病最好不要去读这本书”，原因就是个别情节略显残忍。

莫言坦言，他将死刑描绘得犹如艺术杰作一般绚丽而令人震撼，目的就是为了那个最后的结局与结论：死不再是一个痛苦的结局，那只是一场华美的仪式，他说：“二十年前，当我走上写作的道路的时候，就有两种声音在我的意识里不时地出现，其中一个声音节奏分明，铿铿锵锵，充满了力量，有黑与蓝混合在一起的严肃的颜色，有钢铁般的重量，有冰凉的温度，这就是火车的声音，这就是那在古老的胶济铁路上奔驰了一百年的火车的声音……”

莫言的笔确实是残酷的。残酷到可以用“放纵、放肆、放开”来形容他的小说语言。一种残酷是他对行刑场面的描述，具有残酷之美：赵甲在制造行刑用的檀香木桩时，把檀香木桩制造得如同一件雕琢得非常精美的工艺精品，而孙丙又甘心情愿地放弃能够脱离死刑的越狱机会，希望自己能够像在戏中那样永久地钉在人们对他的纪念与传唱中。这种残酷让人感觉到了力量及从力量中孕育的激情，又从激情中喷发出了快感。另一种残酷，就是莫言能够在《檀香刑》中保持他一贯的写作文风，保持他绚丽的语言色彩，但不是欧化语言的那一种绵长富丽，而是有意识地大量地运用戏词式的语言，浅显、夸张地将小说装扮得花红柳绿、花团锦簇。看似“土气”的描写不仅与人物和内容相吻合，更增加了语言的力量和速度，如宝刀出鞘，在华美中蕴含着钢铁的尖锐……

□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