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主离世了，房子倒了，只剩下一堵土墙，像时光的堤坝，蓄积一院阳光。

冬日贫寒，因着阳光，这里成为我们的天堂。叨鸡、砸沙包、跳房子、踢毽子等，所有暖和的游戏，我们都乐此不疲。“挤油”的热身效果最好，我们也最热衷玩。一群孩子，沿着墙根排开，“嘿呦嘿呦”，或向一边挤，或向中间挤……那个热闹。

被挤出的“油”，多是瘦弱者，像大伟和小伟。他们顾不上擦汗，跑到队尾，继续哼哧哼哧地向前挤。阳光如织，我们总有洒不完的力气和汗水。不过，随着一句暖暖的“吃饭喽”，人群瞬间散开。这时，往往就剩下大伟兄弟和我。

我是累得走不动，他俩是没人喊——他们母亲已去世了。我叫他们到我家吃，大伟不肯，说他回家做饭。小伟说家里啥都没有，吃个屁！大伟就提起小伟的衣领：“走，回家，饿不死你！”以后，家里做好吃的，我都给他们带些。大伟从不吃，自顾躲一边玩弄他的芦笛。

进入腊月，时间像“挤油”，一个个日子汗珠般划过。村庄里的年味越来越浓，也瓦解了“挤油”的军心。大家都忙着向大人要吃、要穿，“挤油”变得索然无味。墙根上，只有大伟、小伟瑟瑟依偎着。那身破棉衣，大洞连着小洞，像极了他家年久失修的茅屋。

炸完年货，母亲让我给大伟家送点。“没娘真可怜！大伟爸是烂泥糊不上墙，却苦了孩子。”我不解，我们整天乐着呢，他们哪里可怜了？父亲叹口气：“还有什么比这可怜吗！”多年后，我终于理解这句话，但我仍坚信，大伟兄弟并不可怜，因为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大伟家，永远是煮红薯味。小伟正“大快朵颐”我送的年货，他爸醉醺醺回来了。“兔崽子，不争气，就知道吃！”他踢翻年货，跟着轰然倒下，躺在地上哭哭啼啼地睡了。大伟吃力地把他扶上床。我不愿帮忙，小伟也是，哭诉道：“就会喝酒，还不如死了算了。”

大伟帮他擦眼泪：“咱没妈了，不能再没爸了。他再不好，也是爸，也给咱们一个家。”

那晚，大伟的笛声又响到很晚。月华如练，我恍若看见他们兄弟，瑟瑟地在村庄游走。

家家浓郁的肉香，让小伟垂涎欲滴，他闹着要吃肉。大伟被缠得没办法，就带我们去捉鱼。池塘结满冰，大伟在向阳的上风口，敲个碗口大的冰洞。奇迹发生了，鱼纷纷游过来，有的还跃出洞。我和小伟忙得不亦乐乎，大伟则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问大伟：鱼不是要冬眠吗？怎么还游泳。大伟说：冬天冷，鱼也挤一块过，但总有些鱼被挤出来，为了保暖，它们就不停游动，寻找阳光和食物——就像我们兄弟俩。我拍拍他的肩：“还有我呢，我们是一起的，也是兄弟。”大伟扭过脸，用力拍着我。

天寒时，我们就满村庄奔跑、嬉闹。大人骂我们疯，他们不知道，我们是在取暖，就像游在冬天里的鱼。

□葛亚夫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