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的时候，小镇有个电影院。当时在我的眼里，那是镇上最辉煌的建筑。影院前有很多层台阶，每次踩着台阶徐徐上去，我总恍惚地以为自己是走在朝圣的路上，换句话说，是在去拜见自己仰慕已久的人。

我还怀疑我要拜见的这些人，在影院关门时就躲在幕布后，过着他（她）们云上的日子，当影院放映时，才会走到幕布上去，将他（她）们的生活展现给我们看。我曾经在电影散场时偷偷溜上台去，揭开幕布一角，却很失望，后面是墙，什么都没有。

其实，正儿八经在电影院看电影只有一次。是学校组织去的，每人发了一块小手绢，电影是《妈妈，再爱我一次》，大家果然用上了，都哭得稀里哗啦。

更多的时候，我只能听电影。

因为没钱买电影票。曾经几次在电影演到一少半时，我央求看门人能偷偷放我进去，但都听到了坚决的“不”。即便是我奉上两个从自家大爷的瓜地里偷摘的甜瓜也不行。

我便绕着电影院一圈一圈转。后来，我发现电影院外墙上，有个拳头大的洞，用一只眼看进去，能看到第一排最靠墙根的那个观众的腿，凑近耳朵，能清晰地听到电影的声音。

此后，每次晚上影院放电影，我都拉着发小儿宝柱来听。从村子到镇上不远，跑着的话十多分钟就到。我们蹲在地上，分别将各自的半个耳朵贴近那个洞，头对头，脸对脸。每当电影主人公悲伤地哭诉时，我就能看到宝柱的眼泪顺着他黑乎乎的脸颊，清亮亮地流下来，最终与两行鼻涕汇合。在月光下，分不清哪是眼泪，哪是鼻涕。

当然，我也流泪，但我趁宝柱看不见，飞快地撩起衣袖擦干。《搭错车》《今夜有暴风雪》《没有航标的河流》《戴手铐的旅客》……我俩听过许多电影。里面很多经典的台词都能倒背如流。主题曲也都会唱，最喜欢的就是《酒干倘卖无》:“多么熟悉的声音，陪我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如今，镇上的电影院早就改建成了大酒店。宝柱在一线城市当影院经理，他几次打电话邀我去，说，来我的影院，给你最好的位置，不用再躲在墙外听了。

其实，我更喜欢呆在家里，陪着母亲，一起在电脑上看老电影。母亲看，我听。当那些刻骨铭心又熟悉无比的声音回荡在我耳朵里时，那些蛰伏的岁月霎时间鲜活如初。

真想穿越回从前，和宝柱一起蹲在电影院墙外，看着月光下他的脸上眼泪和鼻涕交融，听墙壁里面那些还未曾老去的声音。

□曹春雷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