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曾是一名军人，印象里，从小父亲就对我很严厉，从不苟言笑。

对父亲，我很惧怕。如果父亲能出差几天不回来，那是我最幸福的几天。我可以撒了欢儿和小朋友在一起疯玩，甚至不做作业、逃学……

父亲一回来，我又乖巧得像只小猫。我躲闪的眼神没有逃过父亲犀利的眼睛。他拿起我的书本，开始问这问那，当发现我回答的南辕北辙，心里顿时明白，立刻命令我罚站、关禁闭、补作业……

父亲的严厉，让我噤若寒蝉，从此再也不敢懈怠，专心致志地学习。我怕父亲，怕父亲那犀利的目光，他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匕首，能力透纸背。

那年，父亲被辆车撞断了几根肋骨。医生叫父亲必须住院治疗，躺在床上静养三个月。父亲连连摆手，坚决要求不住院。父亲回到家，刚躺下没一会儿，就弓着腰跑到书房看书去了。

断了几根肋骨，一天医院没住，几个月后，竟自行痊愈了。医生惊叹道：“您真是个铁打的硬汉！”

父亲笑道：“这点痛算什么？和战争年代受伤，这简直不值得一提！”

这下，我对父亲更加畏惧了：他是个铁打的硬汉，没有什么能打倒他。因为惧怕父亲，我一直努力学习，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讨好父亲。不过，哪怕我考得再好，父亲也很少表扬我几句，他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我暗暗地叫他是“冷血动物！”

一次，老师布置一道题，叫我们回去对父母说一声“我爱你！”以表达对父母养育之情的感恩。

回到家，看到父亲在厨房里忙碌，我倚在门框边，憋了很长时间，终于喊出了一声“爸爸，我爱你！”

父亲手里的锅铲“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威严地瞪着我，吓得我刺溜一下，偷偷跑进房里。

夜里，我听到父亲在床上对母亲说，“这丫头，真是书越读越傻了！” 说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沾湿了被角……

我对父亲更加疏远了，也更加坚定了他是一个“冷血动物”，父亲对我的疏远与回避，好像并不在意，依然还是那么严厉，不苟言笑。

出嫁那天，我好像感到彻底解放了，我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个“冷血动物”。

我生病的事，父亲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恍惚中，我感到父亲也来到了病床前。待我恢复了健康，医生告诉我，从你父亲身上抽出了1000cc鲜血，才救活了你的命。你父亲真是一个柔情似水的汉子，他流着眼泪，一定要我们救活你，要抽多少血就抽多少血！

我好像是在听一个陌生的童话故事。看到父亲来到病床前，孩提时，老师布置的那道题又出现在脑海里，我鼓起勇气，勇敢地说了声：“爸爸，我爱你！”

父亲身体微微一颤。少顷，他弯下腰，僵硬地用手帮我掖掖被角，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我惊讶地发现，父亲似乎用手在擦拭着眼角……

听过一首歌，歌中唱道：“如果说流泪的心像鱼的眼泪，鱼的眼泪只有水知道……”

我终于相信，父亲也会有眼泪，只是他的眼泪永远不会让女儿看见……

□李良旭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