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冲凉”这个词，很男性化。“冲凉”这个行为，也很男性化。

小时候，老房的院子里，有口老水井。夏天的傍晚，母亲垂下井绳，水桶下去了，不久，井里闷闷的一声，“噗通”，井索转上几转，满满的清汪汪的水就上来了。母亲摘了水桶，搁在井旁，让我蹲着，一点一点，泼了水搓洗，洗完上身，站起来，搓大腿、小腿和脚丫子，最后那点水，“哗啦”，淋我一身。从头到脚。我猛然打个颤，一股子凉意，毛孔全张开了。

小男孩子才这样吧。隔壁家的女娃儿，我从没见过在院子里冲凉的，对了，女孩儿得叫“洗澡”，都关着门窗。我家四兄弟，我是“老来子”，哥哥们都比我大上一截，他们自己打上水，在院子里冲凉。“哗啦啦”地泼，一桶不够，再来一桶。我羡慕哥哥们，但我力气小，没办法自己打水。有时候，我也跟哥哥们一块冲凉，他们可没妈妈那么细心，随便冲几下、搓几下，就赶我回屋换衣服，妈妈嫌弃他们发懒。于是，还是妈妈给我冲凉。

后来长大了，就自己冲凉了。没几年，老房子拆了，迁了新房。新房比老房要光亮，但未见得就更凉快，屋顶装了吊扇，各屋都摆上台扇，夏天“呜呜”齐响，倒也不算热。可惜，院子没有了，老水井自然也没有了。我们都改用莲蓬头冲澡了，也好，冬天那里头能出热水，很暖乎，只不过，夏天出来的水也是带热气的，所以再叫“冲凉”就名不副实了。

夏天有些不一样了。知了、老树和水井，只在记忆里。

再后来，我去北方读书。我这才知道，原来北方是没有“冲凉”这种说法的。他们叫“泡澡”。北边人冬天洗澡没南边人勤快，他们似乎是攒着，隔段时间去雾气蒸腾的澡堂子，用澡巾狠狠地揉搓。北方的夏天日头也晒，不洗澡人要馊，也得天天洗澡，不是冲冲就完事，夏天照样用上澡巾。我起先不怎么明白这南北差异，以为就是习惯，生活一段时间，就懂了。北方风沙大，多尘灰，冲一下不当事，就得泡，夏天冬天都要泡。

再后来，工作出差，往更南的地方走过几趟。到了粤地，发现他们最爱“冲凉”了。那里就管“洗澡”叫“冲凉”。男女都一样。但那是字面上的意思。并不是我小时候那种露天的凉澡，广东的楼间距小、面积窄，他们的生活空间挺逼仄，唯独重视独立的澡间。广东天热，一年有半年都是夏天，洗个澡，人就好受一点，说不定，一天要洗上好几次。这就叫“冲凉”。不过，我私下里还是觉得，广东人的洗澡方式跟我印象里的冲凉，还是不算相配。

当然啦，我也很多年没有真正冲过凉了。我现在连夏天都洗热水澡。按照医学的观点，在毛孔张开的大夏天，突然被凉水冲刷，是不利于健康的。我年纪大了，估计受不住冲凉了。我的儿子从小也是洗热水澡长大的，独生子女嘛，金贵着，冷着热着都担心。嗯，我们现在都洗澡，文雅点就叫“洗浴”或“沐浴”，加精油有助于放松，更享受的还可以去桑拿。

冲凉，真是个男性化的词语啊，只是现在大家都那么娇气。

□赵青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