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子，我突然接到师傅儿子打来的电话，告知其父病逝的噩耗，并托我联系遗体捐献中心，这也是师傅生前与我的约定……我当即哭瘫在地，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师傅啊！

师傅老宋，老家在皖南山区一个偏僻的乡村，初中毕业参了军，因抢救战友而致残，走路一拐一拐的，后转业来到钻探队。在队上，他负责保管金刚石钻头。那是昂贵的钻进工具，平时锁在小木箱里，上机台就提着。我那时刚从技校分到野外工作，心里憋着气，常没大没小地调侃师傅，总是叫他“老钻”，好像他没有大号似的。而师傅呢，平时就是个闷葫芦。有人在，想放屁都夹着，再跑到门口放。我家住省城，父母都是机关干部，按说应该有教养，可当时我硬是不开窍，养尊处优，指手画脚，平常支使得师傅团团转。有位工友曾当面斥责我，让我尊重一下老同志。我偏不服，挥拳打去，打碎了他半个门牙……至今想来我仍愧疚不已。有一回，新谈的小女友要来这里玩耍，我却叫师傅上山采花弄草，说是要美化宿舍，弄个温馨的爱巢。我拍着师傅的肩膀问，懂得浪漫啵？师傅憨厚地摇摇头。

后来，我听工友说，师傅那夜被我晾在外边，冻得够呛，后半夜忍不住钻进乡村草垛里取暖……

过了几天，师傅的儿子来电话，哭着说，妈妈又晕倒了，让他赶快回老家……我曾见过师娘，苍白且单薄，走进风中就能刮倒了。师傅却说，相亲时妻子白白胖胖的，结婚后侍奉婆婆，照料儿女，还要耕作几亩地，硬是累出了毛病，如今上医院检查，确诊为尿毒症……师傅回到家，不敢抬头看妻子，他知道妻子心里有太多哀怨，就是隐忍着不说出来。事后，师傅曾对工友说，全机台的人都或多或少借钱给他，就自己的徒弟不肯借，说要给女朋友买求婚钻戒，你们说说看，我老宋是借钱不还的人嘛？

师傅其实明白，单凭他那点工资，想攒够40万的肾脏移植手术费近乎天方夜谭，何况等待肾源也是遥遥无期的。他平生头回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地恳求医生，说自己能够做到的就是把一颗还算健康鲜活的肾脏取出来，奉献给妻子。他更清楚，妻子活着，家就在，幸福就在……当配型成功时，师傅咧着嘴，像孩童般笑了。

移植手术非常成功，面对前来采访的记者的镜头，师傅笑道，我没有城市男人有钱，更不懂得什么浪漫，我能够做到的，只能把身体的“零部件”拿出来，给我最重要的人。等到我死了，就全部捐出去，我已在志愿书上签过名了。

当时我看到报道，却对工友说，师傅说的话肯定是记者编的。不过，对师傅的这种“行为”，我竟头一回在心里佩服他挺“有种”的……

□何铜陵 文/图